说到程归这个人，话就长了。但长话短说，他是一个劲敌，在田宗彦蛰伏的数年里，他为燕国立下赫赫战功，未尝败绩。他和田宗彦最大的不同时，田宗彦以杀戳为手段，而他每次胜利所杀死的敌人总数，目下为止，还不到田宗彦一场胜利所砍杀的人头。他不崇尚杀戳，他以战术而闻名，而且他是一个墨者。

程归今年只有二十五岁，首战胜利的年纪是二十岁，虽然比起田宗彦十六岁一战成名要显得大气晚成，但他帮助弱小的燕国成为赵国的盟友，而不是赵国的盘中餐，被肆意*。姬央能与苏白议亲，也是因为燕国的日益壮大。

其实，赵齐联手攻燕，田宗彦还是很想一战的，想会一会这一位不以杀戳而闻名的燕国上将军，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与他一战。

因为在田宗彦看来，这位燕国上将军明显与他棋高一招，能以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也是他曾经的追求。而战后对败军的收编，同样是摆在战胜国面前的一大难题。田宗彦选择坑杀，而程归选择接纳。

苏白也听说赵燕统帅程归是墨者，手段十分了得，强烈要求与田宗彦一同出征，“并不一定要一战，可以争取公子央的结盟，转而攻赵。”

“我是绝对不会和公子央联手的。”这是田宗彦的骄傲。虽然说大争之势，没有永远的敌人，但他就算战败，也绝对不会和燕国结盟，不会和姬央联手。

“和燕国联手，对赵形成合围之势，再有中山国从赵国腹地撕开一道口子，何愁不胜？”这是最简单的方式，也是最快速的方式。

但田宗彦拒绝。

“我要的是，与赵国联手攻燕。”他说：“我已经给苏青去信，要他趁着赵王亲征，回邯郸夺位。而我的目的还不是程归，而是赵王。杀了赵王，苏青可以轻松地登上赵国王位，然后齐赵联手攻燕。”

“你为何对公子央耿耿于怀？”苏白不解，“是不是因为他曾与我有过婚约？”

“这是其一，却不是我非要攻燕的理由。”田宗彦说：“其二，他冒充我苍狼卫闯进云中大营，嫁祸于我，而是你我反目，几近决裂。之后他又让人中途劫走西衍，让你我的误会更深。其三，他假意接近你，护送你回中山国，但其间所有的刺客杀手都是他自导自演的戏码，若不是我派人紧随其后，他不能嫁祸于我。只怕你我已经陌路，再难回首。我之所以不愿意当众揭穿他，是想他会知难而退，不再打你的主意。可他似乎没有放弃过对你的企图心，仍旧以为他还有机会，甚至唆使惠渊的一众门客聚众示威。我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若是不亲手灭了燕国，难解我心头之恨。”

苏白愕然，“你是说那些事情都是公子央所为？”

“你不会到现下还认为是我做的吧？”田宗彦气结，“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在你眼中，我就是行为那么卑劣的人吗？我明知道赵燕暗地里联手要杀了我，我也去这个消息与苏苍商谈过，并有了假死的计策，我为何还要烧掉云中的粮草？只有那些知道我要和苏苍联手的人，才会忌惮云中十万精锐。难道你忘了云中大营的那些细作，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苏白愧疚地低下头，扯了扯田宗彦的衣袖，“是我误会你了。”

“你误会我没关系，但你怎么会在如此简单的阴谋中被蒙蔽呢？”田宗彦无奈地轻揉她的发，“有时候看你挺聪明的，有时候却又是那般迟钝。在我出征之前，我会解决惠渊和他的党羽，由稽子总领国政，封上大夫，你尽管信任他，凡事多听他的意见。”

不是苏白迟钝，也不是她不够聪明，而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因为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那种煎熬始终萦绕不散，最终选择不去追究。

田宗彦在出征的前一日宣布册封苏白为齐国王后，等他凯旋归来再行册封大典，事急从权，他走后所有大小事务交由苏白决断。

这一诏令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纷纷表白对田宗彦此举的反对，无论苏白是赵国长公主也好，是中山国的巫女也罢，她也只是齐国的王后而已，从来就没有王后摄政的先例。此先河一开，日后齐国岂不是要女主临朝！

可田宗彦向来强硬霸悍，那些反对的声音很快被他镇压下去，不过一夜的光景，已经没有人再敢对苏白出言不敬。他也知道这样做会留下隐患，但这是最快速的办法。

那一日，秋雨冰冷，苏白率领朝臣送田宗彦出征。他一袭银甲裹身，宽肩窄腰勾勒出军人的飒爽风姿，盔上的红缨在大雨中被淋湿，满面的风雨不曾擦去。这是苏白第一次送他出征，也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有人送他出征。以前祖父总是说他需要独自成长，独自坚强，所以他每一次的离开都是孤身上路，当他看到他麾下的将士都有亲人送行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也想要拥有这样不诉离殇的分别，也想要有一次为了生离的告别，可是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离别。

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苏白望着田宗彦头上的红缨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红点，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他会回来，可还是忍不住。

初小和女杼终于到达临淄，田宗彦怕她一个人在宫中寂寞，特地把他们接过来。虽然他知道初小是墨者，墨家对他始终不友好，但因为是苏白的好友，他还是毫无异意地把他接来。至少在苏白完全陌生的齐王宫中，初小是她值得信任的人。

没有了惠渊的朝堂很平静，稽子总领朝政，雷厉风行，除了筹措粮草，稳固大后方，对百姓的安抚他也做得极有成效，尤其是重塑苏白在齐人心中的形象，稽子可谓是伤透了脑筋。

他让苏白花钱，因为苏白有钱，不差钱。每月初一十五两次的施粥发米，另外还建了一个难民收容所。

苏白觉得无意义的撒钱不是办法，但目前为止这是最好的办法，也不想驳了稽子的好意。

稽子是一个稳重的人，他不是齐人，而是魏人，魏国灭了之后，齐国就是他的家，他在临淄娶妻生子。田宗彦对他有知遇之恩，他甘于平淡，蛰伏于齐国朝堂，只为了等田宗彦回国归夺，他终于达成所愿，位极人臣。为了报答田宗彦的恩情，在他出征后，他一心扑在朝政上，殚精竭虑。

苏白很过意不去，赐了不少补品，但都被他退回来。

她在中山国的时候，每天批阅那些奏折都要去她半条命，可齐国的国土面积是中山国的十倍不止，奏折也是几倍于中山国，可最终到她手上需要她决断公文，只是中山国的十分之一，其他奏章全都整理成一个公书，划分重点。

可见稽子的用心。

苏白在一日的午后，带了女杼去稽子的府上。这一次，她亲自到访，赐下的补品他就不会不收了吧。可到了稽府后，发现府中乱成一团，哭声震天。

一问才知是稽子的*在摔铜镜，谁去拦了就咬谁，府里没有敢上前，稽子的夫人子车氏哭得撕心裂肺。而稽子这个时候正在宫里批阅公文，无暇处理家中琐事。

苏白把一名仆妇拦下，“她为何摔铜镜？要摔便摔吧，这铜镜又摔不坏。”

“唉，说来话来，姑娘她天生有疾，照不得铜镜。”仆妇是一脸的欲言还休，见苏白是外人，便闭了嘴。

“有疾不是应该看大夫吗？”苏白问，“稽子如今是上大夫，请宫里的太医来看看，并不是什么难事。”

仆妇说：“太医也束手无策。”

苏白更加好奇了，寻着声音的方向找到那处屋舍，屋中一妇人哭得眼睛都肿了，瘫倒在地像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另一名豆蔻年华的女子拿着一把锤子在砸铜镜，满目狰狞。

兔唇？

苏白明白她砸铜镜的原因，轻叹一声，这种症状在现代医学的角度不算是疑难杂症，通常在婴儿出生后三到六个月就要开始进行修复手术，否则长大后会渐渐发生畸变，增加手术的难度。而稽子的这位*都这么大了，牙齿也长全了，因为唇裂而使牙齿突出，除了手术修复之外，还要矫正牙齿，需要一段不短的康复期。

家中如此嘈杂，也莫怪稽子成天埋首于公文中，深夜才出宫。

苏白没有露面，回宫找到稽子，“我能治好你女儿。”

稽子倏地抬起头，“臣参见王后。”

苏白挥手让他免礼，“你女儿我能治，你愿意一试吗？”

“早已听闻王后医术高明，在临水治愈了疫症，可臣女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苏白不想解释太多，“把她送进宫吧，给本宫做个伴也好。”

稽子不敢不从，原也不报希望，死马当活马医也没有坏处。

但效果是惊人的，还不到十日，芳瑶，也就是稽子的*，带着一个奇怪的牙箍走出来，但她的嘴唇是完好的，只要不张嘴，和普通人没有差别。

“王后可有想过，开门问诊？”稽子大胆谏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