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自然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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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如回到乐府自己的房中,回想起自己在皇宫中堪称完美的演奏,心中颇感欣慰。虽然自己的眼睛如今十分看不清楚,但也正因为看不清楚,自己第一次进皇宫,第一次当着皇上的面弹奏,也没有觉得紧张。左右眼前不过是一些模糊的人影,跟树影花影没什么不同。因为眼睛看不清,她的心绪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的现场发挥也一丝不乱,反而更加专注,表现得似乎比平时排练还要完美些。这或许就是眼睛几近失明后老天爷给她的补偿吧。

“君如,快收拾好东西跟爹回家去!”猛不防耳边传来君如爹爹的声音,将君如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君如抗议道:“爹爹,为什么要回去?我这次音乐考试考了第二名,前两天还得以进到皇宫中去为太后她老人家弹琴祝寿。我弹琴弹得好好的,我不回去!”

“你是要弹琴还是要命呢!”君如爹爹将房门关上,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次进宫不知得罪了谁?昨日宫里有人来传话,说是除非你马上离开乐府,永远不再弹琴,还可留你一条小命。否则,怕是你是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君如,听爹的,不弹什么琴了,我们回家去!”

突然就牵涉到了她的小命,君如没理由也没办法违抗他的爹爹,当日就匆匆离开乐府回到了家中。走的时候,爹爹坚决不让她带上瑶琴,说是以后再也不允许君如弹琴了。

君如双眼模糊,坐在家中自己的闺房里发呆。不能弹琴了,那自己每天又干什么呢?以前每天练琴,恨不得一天掰作两天用,恨不得时间能够多一点,再多一点,可以让她多拔弄几下心爱的琴弦。每天只要有哪怕一点点领悟,一点点进步,她都会欣喜若狂,都会雀跃欢喜。琴弦上滑出的一串串美妙琴音让她觉得日子过得生动有趣,多姿多彩。她十几岁的生命因为弹琴而焕发出华美绚烂的光彩。

可是现在,时间像是静止了下来。她终日无所事事,行尸走肉的捱着。每天百无聊赖地看着太阳升起,高挂空中,总是落不下去。好不容易天黑下来,漫漫的长夜更是难以入眠。君如不禁在心中悲叹,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漫漫时光,这样如同绵长而又无味的蜡纸般的漫漫时光,要捱到何时才是尽头?

到了秋天,君如终于病倒了。窗外的树叶渐渐变黄,君如的病也一日重似一日。

这日君如爹爹来到她的病床前,道:“君如,爹爹替你订了一门亲,是曾家的三公子。曾家家境富裕,那三公子据说平日喜欢弹个琴吹个埙什么的,估计跟你也合得来。爹赶着把你跟他的婚事办了,你冲冲喜,说不定病也就好了!”

君如将脸转向内侧,喃喃道:“我不要成什么亲——,我只想,只想弹琴……”

成亲的日子到了。曾点尔身着大红喜服,手中拿着陶埙,站在窗前,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与喜悦。

他早就托人打探清楚了,他将娶的这位新娘,就是他在乐府同窗三年的陈君如。当日君如匆匆离开乐府,也未曾向他告别,他一直以为君如的家中出了什么急事,如今看来,也许是君如的爹娘想她早点嫁人了吧。他眼前又浮现出君如清秀美丽的脸庞,想起君如的一颦一笑 ,想起君如跟他一起练琴,一起在樱花树下散步。君如是如此的聪慧,她的一张琴弹奏得极其美妙灵动,连自己都常常自叹不如。君如又是如此的执着,为了练琴竟然不惜用艾草熏坏自己的眼睛……嗯,君如的眼睛不是天生就失明的,如果她愿意,估计也能治好。如果她不愿意医治,那么,那么也没什么关系,他,曾点尔将会是她,陈君如的眼睛,永永远远,一直到老……

曾点尔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憧憬中。突然,曾府管家急匆匆走了进来,道:“三少爷,不好了!刚才陈家传来消息,说是陈君如陈姑娘,陈姑娘她已经病得没治,今天一早就,就撒手西去了!”

“什么?”曾点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中的陶埙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像是打碎了曾点尔心中最珍贵,最渴望的一个美梦。

看到这里,林苹苹不竟在心中微微叹息。这一世,欧阳云转世为少女陈君如,纵然练就一手好琴,却也太红颜薄命了些。林苹苹抬头看了看叶淼焱,见他脸色有些凝重,像在思索着什么。而此时室内的欧阳云正倦怠地挥了挥手,说道:“蒲姑娘,既是如此,你就把画眉留在这里。我还要继续静养,你请回吧。”

蒲莎莎兴奋地笑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道:“那欧阳——,你就好好休息,我,我先去了——”

叶淼焱沉着声音悄声吩咐:“我们接着往下看。”说罢将一股更为强劲的真气缓缓输入林苹苹体内,林苹苹不敢懈怠,接着用天目凝神查看下去。

欧阳云的这一世却是在南宋。扬州城中,天还没有亮,一轮残月高挂在夜空中。一位年轻男子回头再看了一眼尚在熟睡中的妻子和儿子,将一纸信笺放在桌上,背上瑶琴,提上行囊,大踏步走出陶家大院,走进茫茫夜色之中。

年轻男子来到江边,天边已露出第一抹朝霞。一位身着青衫,白面有须的中年男子早已候在船边,见了年轻男子,快步迎上前来,道:“陶然,快上船吧。顺利的话,今天就能入海。”

那被唤作陶然的年轻男子身形挺拔,容貌俊美,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左眼角有颗黑色的泪痣,为他平添了几分灵动。陶然与中年男子一同上了船,便唤船夫解锚起航,向东海驶去。

陶然看着两岸渐渐后移的景物,问道:“白石兄,你的老师代子春先生当真在那东海蓬莱岛上?”

青衫中年男子正是当下著名的诗人词人姜夔姜白石,在音乐上有着很高的造诣。姜白石拍了拍陶然的肩膀,道:“放心吧,到了岛上我自会帮你寻来老师。你的琴技已是十分高超,倘若再学会老师的移情之法,定会成为天下最出色的琴师。”

这天,两人终于驾船来到了东海的一座孤岛上。海浪拍打着礁石,海鸥在空中低旋,姜白石看了看天边,对陶然道:“老师就在这附近。你把行李和干粮都拿到岛上,留在这里练会琴。我去把老师找来。”

陶然应了,在岛边找了个山洞,把行李和干粮放到里面,架起琴,对着大海弹奏起来。

只见姜白石独自架了船,越划越远,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到了晚上,姜白石却一直没有回来。陶然有些着急,独自睡在山洞里,安慰自己道,也许白石兄今日还未找到老师,尚在继续寻找。又或许白石兄已经找到了老师,留在老师那里过夜了。

谁知一连过了十天,姜白石都没有回来。陶然在岛上等待心焦,每天调琴之余,举目四眺,只见眼前大海浩瀚无边,传来阵阵澎湃的涛声。回望岛上的山林,又见树木郁郁葱葱,深远莫测,不是传来群鸟啁啾飞扑的声响。这些各有妙趣,音响奇特不一的景象,渐渐占据了陶然的心。他渐渐忘记了独处孤岛的焦虑与不安。每天孤身一人置身在这苍茫的天地之间,反倒让他放下了心中的一切杂念,觉得自己仿佛与这奇妙的自然融为了一体,禁不住心旷神怡,浮想联翩起来。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涌动着一种声音,像要冲破胸膛,喷薄出来。他坐回到自己的琴前,拔动琴弦,一串奇妙而优美的琴声从他的指间滑出。片顷,一群海鸥从天边冉冉飞来,一边伸着脖颈鸣叫,一边排着整齐的队伍展翅起舞。他继续忘情地弹着,海鸥的鸣叫声和琴声融为一体,在天际久久回荡。

身后的树林中,几只正在吃草的兔子停止咀嚼,仰头侧耳倾听;树枝上觅食的两只松鼠停止跳跃,翘首迷醉,爪中抱着的松果掉落在地上。

一天,陶然弹完一曲,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鼓掌声。陶然转过头一看,却是姜白石回来了。

陶然急切地起身迎上前去:“白石兄,你可回来了——,老师呢?你找到了吗?”

姜白石看着他,十分肯定地说道:“陶然,现在你已是天下最出色的琴师了。你已在这茫茫孤岛上自己领悟出了移情之法,弹奏出了宛如天籁的自然之音。你再不需要什么老师。我们回去吧。”

陶然一下愣住了。过了半晌,他终于明白了姜白石的意思,长叹一声,如梦初醒道:“原来白石兄你是故意将我一人留在这孤岛之!原来这茫茫大海,葱葱树木,涛声鸟语便是最好的老师!”

姜白石抚着腮边的几缕胡须,含笑道:“陶然,你真是好悟性!”

陶然道:“白石兄,真的要感谢你为我想出的这段独自与自然为伴的历练,——你知道吗?这十多天我悟出了多少东西?我的琴艺又精进了多少?如今我终于达到了与自然浑为一体的境界,白石兄,真是谢谢你啊——”

陶然说完转身面朝大海,仰头向天,长笑不已。姜白石见状,也放开喉咙,陪着他一阵长笑。

两人尽情泄泻之后,一同取了琴,收拾好行李,回到了船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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