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春节前, 林氏夫妇又让林森申请探亲假回家。理由是趁着寒假佟彤在家，正好和她巩固感情。

春节期间的探亲假僧多粥少, 如果可以人人都希望这个时候能回家过个团圆年，但总不能大家都走了让军营里空掉。这时就需要发扬风格了。入伍多年, 林森一直在发扬风格。这次找领导开口提要求。领导也很体贴准了他的假：“小林啊，这个探亲假可是看在你女朋友的面子上批的。你加把劲，争取早日把她给俘虏了，再带到海岛来随军。这样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在部队多干几年。”

林森回家时佟彤等在火车站接他。半年没见，乍一见面，他对眼前笑盈盈的漂亮女孩有几分陌生感。

佟彤的长发变成了俏皮可爱的短鬈发。身上穿件桃红色短款呢外套，配一条黑白百褶格子短裙, 脖子上松松缠着一条七彩围巾。她这身装束非常漂亮抢眼, 他也承认好看。但是那头短鬈发他实在不怎么喜欢，他还是更喜欢女生留长发。

佟彤还是一如既往的亲昵，搂住他的胳膊一起走：“你想不想我？我很想你呢。”

新新人类是不讲矜持的，他们主张的是活得率性, 活出真我。那种含而不露的、半遮半掩的、委婉曲折的情感流露, 在他们看来是好没意思的虚伪。

林森被她的热情感染，微笑点头：“想。”

佟彤这样年轻热情的女孩子，还是值得他想念的。象牙塔内带着书卷香的生活让她还没被现实的社会染上杂质，所以她不功利，保持着一颗单纯浪漫的心。

寒假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虽然也有那么多不合拍的地方，比如她喜欢逛街喜欢蹦迪喜欢吃甜食……这些他统统不喜欢，但他会耐心地陪着她。她嗜爱甜食, 尤其喜欢吃巧克力，她说吃巧克力会让人心情愉快。她身上常揣着一块德芙巧克力，巧克力她就只吃德芙这个牌子，其他牌子她不吃，嫌味道不够纯正。投其所好，他便经常买德芙巧克力给她吃。

有回特意去超市给她买巧克力，在糖果柜台把德芙各种口味的巧克力都拿上两块后，目光无意中一转，瞥见一排大白兔奶糖。大白兔奶糖已经换包装了，而且也推出了形形色色的不同口味。他在货架前站了半天，心绪万千……最后拿了一袋原味大白免奶糖一起去收银台付帐。

佟彤很奇怪：“你怎么买一袋大白兔奶糖回来了？”

林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买这袋奶糖，情不自禁地就拿了。或许是潜意识中对往事的一种缅怀吧？对佟彤，他的解释是：“我以前喜欢吃大白兔奶糖。挺好吃的，不信你尝尝。”

佟彤不喜欢吃大白兔奶糖，她说这种糖还是她爸妈那一代人结婚时流行的糖，现在可以算是落伍一个世纪了。还吃它多老土哇！

林森默然。佟彤出生八十年代末期，与生于八十年代初期的他有时候就像两个世纪的人。很多他喜欢并怀念的事物在她眼中都是老土落伍。像他至今依然喜爱张学友的歌，在她看来不可思议：“那些老歌有那么好听吗？还有，张学友好老哇。”

佟彤追的星都是偶像派，比如she、飞轮海等组合偶像团队。她最喜欢的明星是李宇春，一度是非常狂热的玉米。2005年李宇春参加湖南卫视“超级女声”比赛以三百多万张投票获得年度总冠军，其中就有她四处拉票贡献的好几百票。那年她正上高中，和无数女中学生一样为舞台上那个帅男生般的女生疯狂。现在虽然没有当年的疯狂劲头了，但对李宇春还是很关注，李宇春的所有专辑她都买了。

林森和她在一起时，她经常用mp3放李宇春的歌给他听：“好不好听？”

老实说，好听与否还在其次，关键是那些歌全部是过耳云烟，唱完后他连旋律都不记得了，更遑论歌词。但还是点头：“好听。”

女朋友比自己小了整整七岁，他有责任有义务哄着她宠着她，让她高兴。虽然有时候也觉得累，但两个人在一起累一点，总比他一个人打光棍要强吧？

那包大白兔奶糖佟彤不吃，林森也没吃。他原本就不喜欢吃糖，一时鬼迷心窍般才买了回来。这袋糖又一次让他想起了秦昭昭，她现在在哪？过得好吗？

高中毕业十周年的同学聚会是于倩发起的，她说要尽量联系到更多的老同学，让到场人数是历次同学聚会中最齐全的一次。林森听到消息，也十分热心地参加组织这次同学会。

那天他和于倩等几个同学一起去班主任家拜年时，从她那儿意外得知了秦昭昭的手机号码。当时班主任是报给于倩的，但他也默记在心里，过后悄悄存进自己的手机。为什么要存她的号码？他对自己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有些事不会再提。但到底和她老同学一场，没事时也可以打打电话叙叙旧吧？

话虽如此，林森却始终没有勇气拔通那个电话号码。有时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都按到第十个了，终于还是改按了挂断键。她是他感情的故乡，让他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复杂心情。

同学会上，林森终于与秦昭昭面对面地再聚首。她依然眉眼秀丽，斯文安静，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很多昔日的女同学如今都因结婚生子臃肿了腰身、憔悴了面容，一付十足十的妇人模样。唯独她还是一付纤细文雅的女孩模样，这让他欣慰。

一别经年，他们像对普通的同学般微笑寒喧，随便说一说别后经年的状况。没说几句，佟彤打电话过来，原本她和几个朋友在酒吧玩，让他同学会散场后直接过去接她。但临时他们一群人又从酒吧改去酒店开了一间房打牌，她把酒店的地址报给他：“你一会来这接我啊。”

挂了电话再回头，秦昭昭已经走开了。接下来的时间，林森都没有更好的机会和她交谈，只能听她与别人交谈。说到张学友2007年的世界巡回演唱会时，她说特意买票去看了深圳站的演唱会。他心中一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显然还是很喜欢张学友。否则节俭如她，是不会花几百块钱买票去看演唱会的。那一年，张学友的巡回演唱会也开到了厦门，他也曾起意去看。但是部队纪律严明，外出不是那么自由的。哪怕是休息天都不能随便出营区，必须要向上级请假。何况演唱会那天还不是休息天，他总不能为了看一场演唱会而巴巴地去找领导请假吧？

那次张学友的演唱会他没看成，这会听到秦昭昭说她去看了，他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虽然，她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还是以后，他却很愿意和她还有着相似相近的一面。

聚会散后林森送几个女生回家，想也不想就把秦昭昭留到最后相送。一路上他心潮起伏，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却又不知该不该说，也不知该如何说。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那些已经逝去、已经被岁月深埋的往事，还有必要再翻出来说吗？现在她有乔穆，他有佟彤，那些陈年旧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把秦昭昭送到她新家楼下时，她指给他看她家在最高的六楼。他有几分失落感伤。那么高，如今他再也不可能悄悄守在她的窗外，轻轻叩响窗玻璃引来她隔窗低声私语了。

秦昭昭进了大楼，严丝合缝的不锈钢防盗门掩去了她的身影。林森却还怔怔地立着不想离开，脑子里还反复回放着今晚与她的相见，与她的相谈，将重逢后的片段无限拉长与回味。

漆黑一片的大楼底层突然有一扇窗亮起了灯光。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看过去。那是紧挨着楼道口的一间储藏室，他一眼就看到是秦昭昭在里面，正撑开一把伞放在地上。

储藏室是简陋的水泥地面石灰墙，一如当年的老屋子。屋里的灯光也是那种旧旧的晕黄光芒，她站在柔和灯影下，仿佛站在久远得泛黄的时光里。

林森的心，重重地震颤了一下。挪动脚步走到窗外，脑子里还一片迷茫不知自己想干什么，微微颤抖的右手却如同有自己的意志般抬起来伸出去，五指轮流敲在窗玻璃上，敲出一连串仿佛马蹄达达般的声音。重复少年时的稚气行为，他迷乱的心跳，亦一如少年。

一窗之隔，他看到秦昭昭惊愕地转身回首，眼睛迅速蒙上一层薄薄泪水。在泪水漫出眼眶前，她啪的一声抬手关了灯。满室漆黑，他再看不见她的面容与表情，但他知道，她在哭，在无声地流泪。

——她哭了！因为他敲窗的举动哭了！那是不是表示，在她心中，也还依然清晰记得，当年月下，他几次三番守在她窗外的情景？

林森的眼睛蓦然间也湿透了。作为一个有着十年军龄的军人，作为一个流血不流泪的军人，他在这个深夜里放纵了自己一次，让男子汉罕见的泪水于无人处悄然落下。

时间再也回不去了，记忆之舟却可以在岁月长河里逆流溯源，追忆似水年华。这一刻，他们的记忆一起回到从前，回到十七八岁的年少青涩时。那些甜与酸、喜与忧、暖与凉的少年往事，当时只道是寻常。隔着漫长的岁月再回首，才发觉过去的一切都很美，美得那么纯净那么自然，美得让人情不自禁就泪流满面。

梦一般的夜晚，梦一般的回忆，梦一般的迷惘与感伤……直到佟彤打来电话，才让林森如同惊梦般回过神。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多年来训练有素的军旅生活让他迅速恢复平静与镇定。她催他去接她，他答应一刻钟内就能到达。挂了电话，他最后敲了敲窗玻璃：“秦昭昭，今晚能见到你我很高兴。晚安。”

今晚与她久别重逢再相见，他真的很高兴。无论如何，他圆了自己心底一个梦。他终又见到了她，并且和她一起，重温了少年时光中最难忘最深刻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