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把一方手帕递到了女孩面前。

她原先是不用这些东西的,后来跟萤草学来了这个习惯。女孩瑟缩了一下，没有接她手里的东西。

江雪并不生气,依旧举着手帕,静静地看着她。

女孩又翻江倒海地吐了一会儿，胃部痉挛着,状况分外糟糕。她折腾到几乎浑身虚脱，最后接过江雪手里的素白手帕。

“你还没准备好。”江雪这样说着，转过了身。

女孩眼瞳缩了一下，层层叠叠的即视感再度被勾起,她猛地抬起手想抓住江雪，却抓了一个空。

江雪今日穿的是短裙,若裙摆再长一些,大概是能被她抓住的。然而不是，女孩手里只有冰冷的空气,没挨着江雪半片裙角。

荒川之主拉住江雪的手,将她引到身边，眼中关切。江雪摇了摇头,回以一笑。

“现在断缘,也还来得及。”江雪站在走廊内,光线只照亮了她半边的脸，“无法承受的话，还有忘记的机会。”

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女孩捂着胃，又想要吐了。然而她实在没什么可以吐出来的东西，只有一股又一股烧灼喉咙的酸水被身体挤了出来。

“断缘……”女孩闭上眼睛，就像玩坏了剧情重新读档重来一样，可是这种事，在现实里这种事……可以做到吗？屋子里死掉的那些人类……可是无法读档重来的。

江雪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真……”

荒川之主拽住了她的手腕，因为没有控制好力道，江雪手上一片通红。假如是普通的人类，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大片的淤青和肿痛了。不过江雪的手腕却很快恢复了柔软白皙，疼痛过后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江雪微微一愣，觉得今日的荒川之主有些反常。

“怎么了？”她反握住荒川之主的手，与他对视。

“别再接近她。”用认真的，堪称严肃的口吻说完这句话，荒川之主把江雪拉到了身后。

“起来。”他站在女孩面前，冰冷的目光睥睨而下，“断缘，或者现在就滚！”

荒川之主并不喜欢她，这点女孩是知道的。然而即使不喜，她也从不曾被放入眼中，她面前的荒川之主大半部分时间都是一副漠然的模样，从未有过如此鲜明的怒火与排斥。

女孩抖了一下，摸出自己的手机，打通了夜斗的电话。

下一秒，神明神器和半妖的组合从半空出现，一个挨一个地落在了他们面前。夜斗迅速看了一眼现场的状况，脸上的神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日和疑惑地看向四周，在看到那个房间之前被夜斗强制性地扭过了头。

江雪用灵力带上了门，将一切罪恶都隔绝在了门扉之后。

夜斗盯着地上的女孩看，蓝色的眼瞳里露出一种冷色无机质的光，“搞到现在这样，又想找我断缘吗？”

“接受不了就去死！”他冷嗤了一声，拽着日和的领子就往外走，“这单生意，我不接！”

“欸？等等！不要拽我的领子！”日和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企图从夜斗的钳制中挣脱。

女孩仿佛被宣布了死刑一样，脸色灰败地跪在了地上。

她用手捂着脸，姣好的脸庞扭曲起来，泪水顺着指缝点点滴滴落下。“我……神明也……放弃……了”

含含糊糊，颠三倒四的，像是即将要疯癫的模样。

女孩模样扭曲可怜，夜斗没有回头多看一眼，日和还试图挽救自己的领子，江雪侧身，一堵冰墙拔地而起，带着霜花寒意立于夜斗面前，封闭了整个通道。

日和撞在急停的夜斗身上，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抬起头，看清冰墙的一瞬间睁大了眼，满脸的状况之外。

荒川之主心头一跳，模糊的影像犹如最轻薄的纱，倏忽间飘扬而去，似真似幻，难以追寻。

“起来。”江雪站在女孩面前，从声音到容色都泛着股森然的冷意，如同被置入深海寒渊中冻过千年，那已然是种植入魂灵的冰寒。

女孩瑟瑟地抬头看，被江雪扳住了下巴，“怕什么？”

她第二次开口，用灵力托住了女孩的手脚，“站起来。”

女孩站直了身体，却仍然像跪着一样，仿佛丢魂少魄，双眼黯然无光。

她比江雪矮一大截，江雪用手托起她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一点点用手帕给她擦拭干净，“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

女孩张开嘴，干裂的嘴唇抖动着，荒川之主心里一紧，又想拽开。

“……枝子。”

江雪化解了那份神力，颤抖着的声音落下，荒川之主垂下手，意识到这份阻止已经晚了。

“枝子。”女孩的名字从江雪口中吐出来，仿佛也被染上了一层霜色。“为什么哭的是你？”

枝子抖了抖，想再看一眼门，最终却没能有足够的勇气转过头。“他们……我害死……”

乱七八糟的答案。

江雪摸了摸她的脸，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你错了，那应该笑，像我现在这样。”

听得半懂不懂的日和猛然抽了一口气，稚嫩脸颊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掩饰，难以置信、匪夷所思，种种情绪都可以被轻易解读。

女孩脸上一片空白。

“恶人死了……”江雪的声音很轻，“不该笑吗？”

女孩的衣服围巾上都沾上了少许秽物，江雪平静地把她的围巾和外套除去，帮她整理好了里面的衣服。“枝子这么难过，是太善良了。”

雪音一脸古怪，觉得这样算善良那他简直就是个烨烨生辉的小天使。

“他们也曾经差点置你于死地，不是吗？”

“他们……不知道。”

“你在今天之前，也没有预料到会演变到这种局面，不是吗？”

“我……其实有想过他们会死。我……”

江雪按住了她的嘴唇，“他们知不知道，有人因为校园欺凌而死？”

“知……道。”

“你该死吗？”

这次女孩没有丝毫犹豫，“不该！”

“把人往死路上逼的人，该死吗？”

“……”女孩又不说话了。

江雪却读出了她心里隐藏着的念头，“该死。”

“既然应该，又为什么哭？因为死的太多，死的太惨了？因为他们杀的只是一个，而你杀的太多？”

“枝子。”江雪又一次说，“你太善良了，可他们不配被同情。”

枝子像着魔一样看着江雪的眼睛，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

“神明否定了你。”江雪的手从她脸颊上放下，握住了她的手，“他从来也没有看过你，在你被痛苦和恶意纠缠的时候，一眼也不曾看过。”

夜斗的表情几乎称得上轻蔑了。“所以你想说什么？”

“都是你的错，因为你没有多看看我，所以我才做了这样的事？”夜斗之前给枝子的不靠谱和轻浮的印象都退去了，“你要记清楚，神明是不会有错的。”

江雪脸上一片冰冷，没有丝毫动摇，“所以呢？”

“她有错，她该死，她活该受所有的折磨？”江雪侧身而望，“你是这个意思吗，神？”

枝子愣愣地望着，总觉得能够知道下一秒的场景会是什么样。

“想让她……”

想让她坐以待毙吗？

“……坐以待毙吗？”

“神明没有错，有错的都是人类。做错事的人类，误导神的人类。人类真是卑劣啊。但是……”

但是，被这样的卑劣所孕养的神明，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枝子一言不发，心里的话和江雪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合上。有时会有不同，然而大意绝不会偏离。

“假如你所代表的就是正确，假如你没有任何错，那么……”

枝子。

“既然如此。”江雪转过脸，没有愤怒亦没有狂妄，无论是反驳他还是宽慰她，语调都是不变的冰冷。“枝子……”

“背神吧。”

就连大逆不道时，都没有半点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