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但这次诊疗必须向你的上级汇报，我得有所准备。”她看了我一眼，“你愿意我记录下来吗？”

“随便。”我看到她笔记本里一片模糊，“必须一字一句汇报吗？”

“汇报是你们局里规定的。但医患保密的基本原则同样适用这里。不过，如果在诊疗过程中发现了任何对你或是其他人构成威胁的情况，我有义务向你的上级通报。”

“我猜会这样。”

“你放心。我为警察看病已经很长时间了，从未碰到那种情况。不过，如果需要用药的话，用药的品名都是必须向公安局申报的。”

我仰靠在沙发上，腋下的枪撑起衣服。姜医生瞄了瞄，低下头去。“其实，你不必时刻带着枪——”

“太吓人，对吧？”我以为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只会让你自己时时刻刻感到紧张和焦虑。”

我转头看着那只毛茸茸的玩具熊。

“你觉得是案件在逼你，还是方非的失踪，或者这两种事情一起，快把你逼疯了？”

“这种谈话是保密的吗？”

“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上级，当然包括许钧。”

“是吗？”我疑惑地望着她，然后信任感陡然上升。我感到一阵血涌到脸上，哦，天啦，强烈的倾诉欲汹涌而来。“我得说。”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我立刻觉得受到了侵犯，但是又觉得放松。侵犯是因为多了一个陌生人莫名地介入自己痛苦的生活，她与事无补，却可能站在一边嘲笑；放松是因为这次倾诉是旁若无人的，飘缈的信任蒙蔽了我的眼睛。

“绝对不会有人知晓。”姜医生说。

“开始……开始我为方非的嫌疑焦虑……后来案件久侦未破……”我停顿了一下，“所有的嫌疑似乎都累积在方非身上，累积在我身上。我急坏了，似乎那些案子都是我做的，我该给组织一个交待。该死，我怎么交待呢？”

“这样好，英子，你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无能。真的……”我对她重述了一遍我所经历的侦查过程，每一次失手，不能破解的芯片秘密，我对许钧他们的侦查工作的牢骚……一切说完后我觉得全身都麻木了，好像随着我那可怜的故事还把自己的灵魂一并交了出去。

姜医生研究着我。她一定很喜欢自己看到的一切，因为她带着鼓励地点了点头。“你是不是时常产生异常的感觉，比如呼吸急促，恐惧感，冒冷汗，嘴巴发干？”

我想了一会，心里回忆着每一天，每一个想法。我正要摇头，忽地说：“感觉背后发冷，有鬼追着、有鞭子赶着似的。有一个指头总在头顶点点戳戳，有一个声音总在耳边说话。”

“你不必把所有的人事累到自己身上。”

“好吧，姜医生，我没想把自己打扮成圣人，但我在干这个工作，那些案件都跟我有关，跟我丈夫有关。”

“你是头一回接触这种事，英子。你知道，许钧干这个那么多年，积累了那么好的名声，他同样有搞不定的事情。你要想比他还能干，这对你不公平。”

“他并没有遇到我这样的事情。”

“这我理解，可生活并不总是公道的，这种例子你肯定见过。关键是你如何才能最妥善地解决已经发生的事情，比如与同事分享，让组织分担。”

她的视线移向我腋下的枪，很快垂下目光。但我还是注意到了。

“好吧。”我说得很勉强。我扬起脸，让脸上显出坚毅和自信。这个动作做得很自然，我意识到这是我最近才养成的习惯。

“你在单位跟同事相处得怎么样？除了何晓莉。”

“还好吧。”

“比较亲密的，或者说信任的？”

“许钧算一个吧。”我没有说秦腔。在我心目中，他跟何晓莉在一个层面上。“我身边的同事都是非常好的人，我喜欢跟他们在一起。”说完这些，心里突然有些不爽，我站起来踱了两步。这次，我有意观察了一下书柜。里面的东西整整齐齐，但第二层倒放着一个文件夹，就像洁白的雪地上踩出一个脚印。我一进门便注意到这个文件夹，即使在跟姜医生聊天时，仍吸引着我的注意力。我看到了文件夹上半部分的标注：“宋敏景隆……”

我想我捕捉到了意外之喜。坚强、理智的甘英依然还在，哦，老天……

“姜医生……我想，我该走了。谢谢您。”我要离开，把时间留给许钧。

“你去哪儿？”她吃惊地站起来。“我们只是随便聊聊，不是任务。”

“我好多了。必要时，我会随时给你打电话的。”我转过身，装出一丝笑意。在她眼里，我可能依然焦虑、内疚和恐惧。但那不是我眼里的自己，多年的清纯浅薄已经抛到一边，凭一时冲动做事的情绪正在慢慢消失。

亲切地握过手，走到楼下，许钧正坐在车里吸烟。

“我看到宋敏的心理咨询档案。”我喃喃地说。

无须多问，许钧就知道这话的内含。“你确定？她把宋敏的档案放在显眼的地方？”

“她一定知道他死了。”我轻柔地说。

“宋敏在看心理医生？见鬼，也许确实有什么良心、责任方面的事困扰着他，让他无法解脱……这不对，这不是基督告解，说一堆废话，让人有借口去做自己真正想做，却违法犯罪的一切。”

“在心理学上，”我说，“有很多种解释，为什么人会采取某种特定的行为。”

许钧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说，宋敏遇到的心理问题可能是他碰到了有违自己意志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弗洛伊德说过，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和自己的某方面有关联。”

“别跟我掉书袋。”

“这不仅是书袋，是指导我们行动的理论。根据弗洛伊德所说，你穿的外套，你搭配的内衣，你买的靴子，所有和你有关的一切，都在替你传达某种信息，一切都不是偶然的，都有一定目的。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宋敏的所做所为。他是景隆科技副总，拥有不薄的股权，但他需要看心理医生，接着在公园跟人接头，然后被杀了。当然，接头是我的分析。他如果不是想混在普通人中跟人接头，像他这个阶层的人不会进戎西公园里去。为什么出现这样的结果？依我看，死亡包含着他需要心理辅导的原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