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气潮湿阴凉，街头繁忙的一切显示当今还尚太平，久未闻南征北战的江南第一城，终于迎来晴朗和平的好日子。

“娘！”扎着一对小小辫子的小瓶，笑起来两对梨涡分外可爱。她要给娘丽婵道个早，所以今天穿着格外靓，一件大红花卦，点缀双小红鞋，上上下下十分出彩。李家的妹子从不裹小脚，这点倒也合适了两位小姑娘，小瓶，小星，日后的跑南闯北。

丽婵还在绣花呢，一件大白的素布，绣一朵牡丹，再绣两只蝴蝶。说是要给外家的妹子做嫁妆，实际又有点显摆的意思，谁不知道李家丽婵的绣功最最的扎实，简直可以皇宫御用的绣娘相媲美。

“娘，你这绣的是什么？”小瓶伸出小手欲去摸那朵花，那双蝴蝶。被丽婵一个斥责拍了回去：“不要多手多脚！”

小瓶缩回那只被拍得老疼的小手，“呜呜”地叫了一阵子屈，“娘，我不过是看你绣的小花蝴蝶迷人得很，想顺手摸摸，你为什么要发脾气啊？”

丽婵停下了要绣花的手势，叹了一口气：“你不懂，这绣花玩不得，被玩坏了，又得重绣，得好几个月的时间呢。”

“对了！”丽婵抬起了眼眸看她这个女儿，自从玉琦疯了，小宝走了，眼下就只有小瓶小星陪着她俩，成为了这对夫妻的寄托。看小瓶眉清目秀的样子，是也该到了上学教化的日子了，不然半条出路都没有，“还有没有背那唐诗，三字经？”丽婵完全罢了手上绣布，开始胸有成竹开考小瓶了。

这小瓶也才在私塾里上了小半天学，那么快文两通，确实有点为难她。

“背不背得出呢？”看小瓶低着脑袋，哼哼哈哈说不上话来了。丽婵又来了气，“还快去看你的书啊！硬站在这里磨蹭干嘛，你看看，小星比你还勤奋，这会儿准又是在看书了！”

丽婵念念叨叨地说了一阵子，希望小瓶多点记性，用功在读书上。

这年头，对读书如此重视的女人不多，难怪李家尽出才女，前有小宝，后有瓶星。

小瓶羞了半边脸，摆弄着手指，再不敢与母亲论闲事，挪了挪脚步，走向了自己的小房间。

与小瓶同睡一间房的小星，果然打开了书本，坐在椅子上读她的四书五经。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果然那么勤奋，小瓶不由得生出一股子羡慕来，但是她又不想小星过于得意，便想出了一个法子，一声不吭地走到小星的背后，趁她没注意，冷不丁地蒙住了她的眼睛。

小星急了，但是摸着冰凉的手指，她也猜得出是谁，只是不敢确定，只在心里闷闷地咕噜。“哎呀，你这是干嘛啊！放开放开！”

看到小星急得像个小猴子，小瓶不由得笑眯了眼，还是不肯放手，反而阴阳怪气地问她：“你猜猜，我是谁啊？”

小星大喊：“小瓶，小瓶，你别搞我，不然我告诉我娘去！”

这会儿，小瓶不高兴了，我娘我娘，倒底是谁的娘，我们都是捡来的孩子好不好，她再亲，你也不是她亲生的，你亲个啥啊你！

小瓶松开了小手，做了个唬脸给她看：“告诉你，不要说我吓你啊，你别老是用李夫人来吓我，我不怕她的！”

小星摇摇头，毕竟比小瓶知书达理得多，她不能理解：“什么李夫人，她是娘啊！”

小瓶还想辩解什么，大概刚才因为读书的事被娘骂了一顿，有点不服气，这回儿全把气发泄到小星上来了。唬了她一顿，气也消了大半。小瓶干脆也搬来个凳子，坐在了小星的身边：“不如我也跟你读读书！”

小星这会儿有点不情愿了，“你不是有桌子和椅子吗？怎么又往我这儿凑了？”

小瓶又撇了撇了嘴巴，怎么着，借你的位置来读书，也不行？想想怎么办时。知趣的小星干脆就让开了一边位置，“好吧，好吧，我把位置让给你吧，你不要烦我就是了。我到外面去读书了。”

外面的空气真是正正的好呢？雨后空气清新，小瓶转念一想，又动了心思，“好啦，好啦，我不烦你了，我自己出去，自己出去！”说完，小瓶往自己的床头找了一两本古书，风一般地走了房间。

这会儿，小瓶要迎着晨风读书了，真是怡人自乐。

小瓶拿出了书本，也开始读小星刚才读的那句“关关雎鸠”。

《诗经》果然是本好书，不是讲女人的风雅，就是讲女人的爱情，真美啊。

小瓶渐渐地沉入了诗经营造的美梦丽景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小瓶心一动，这大约就是天荒地老，雷打不动的爱情了。坚持也是一种美德，唉，只是什么时候才有轮上自己的时候。

小瓶想着想着有点恍惚了，抱着本书，愣愣地在栏杆上，屋檐下发起了呆。

来送饭的吴妈，看见这个因为读书而出神入迷的李家小姑娘，也动了动心思。她本来想叫小瓶吃饭的，但是现在又于心不忍了，不想这么快就把小瓶姑娘从书香里叫醒过来。只是轻轻地走到了小瓶的身边，想看看小瓶到底在看什么书，为什么着迷。

只见小瓶的书上有一副简笔插画，画的是棵垂绦的柳树，杨柳依依，迎风飘展。这便是文人的雅致了，小瓶会读这种书，吴妈不禁喜笑颜开。轻轻在她后面叫了起来：“小瓶妹子！”

小瓶轻轻地回过头看吴妈，知道怎么回事，原来要吃早饭了。

小瓶乖乖地跟着吴妈进了饭厅。丽婵和李德早坐在那里，其余位置四下皆空，玉琦不能来了，小宝早走了，剩下的只有小瓶和小星。只是那位，小星，还远远没来呢。正掂思着妹妹怎么还没来，小瓶已经一个屁股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吴妈见人都快齐了，还有一个小星没来，便小声地问丽婵，要不要叫小星过来吃饭。

谁知丽婵很淡定：“不用了，她很自觉的，不用叫她。”

果然不出意料，小星出现在了饭厅的门口。“娘，爹。我来吃饭了。”看样子小星手上还捧着一本书呢。被小瓶看见了，不由得暗自揣摩，唉，我怎么没那本事，吃饭也看书，不然叫爹妈看见了又要称赞自己勤奋努力了。

不过小星坐了下来，书倒是成了一个障碍，放哪里都不是，李家吃饭注重礼节，一个小小的细节出错都会被家长批评。幸好吴妈发现及时，很快来到小星身边，对她使了一个眼色，把她的书拿走了。

这一幕被丽婵和李德看了个眼底发光，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当然他们面对这对仅有的健全的女儿，也绝口不提她们的身世。尽管在众人的口气，这对女儿已经把自己的身世给偷听了够。当然她们俩也在暗地里发誓，此生不做玉琦姐，不做小宝姐，绝不问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吴妈很快通知奴婢上饭上菜。这李府的做事的丫鬟大大小小有几个，吴妈当然是头儿，分管李家大小的衣食起居，这几年顶替了敏儿在李家的位置，倒也风生水起，做得熟络。

一大家子看到熟食都端上来了，有鸡蛋，有面饼饼，外加稀饭和馒头。

小星手脚麻利，又快了小瓶一步，给爹娘盛好了稀饭，一人一碗。

小瓶想着刚才那本书，诗经，爱情，完全觉察不到小星的手势怎么那么快，当她明白意味着什么时，她不由得苦相哗啦，心里对小星的举动不由得嗤之以鼻，不过是丫鬟做的差事，你也那么积极，犯得着吗。心里是这样想，现在又只能自顾自地装自己的饭，吃自己的饭，索然无味。

“哈哈。”窗外又飘来一个熟耳的声音，一个白衣飘然的女人仙女般穿梭来穿梭去。还肆无忌惮莫名其妙地放声大笑。

丽婵见了，不由得又蹙起了眉头，这个疯娃娃又来了。连忙叫来吴妈，“怎么搞的，没给她吃饭吗，由得她来这里发疯。”

吴妈噤若寒蝉，“是的，是的，我已经给她送过饭来了，应该是丫鬟没看好，等下叫她回去。”

这白衣女人不依不饶，还跟一两个丫鬟拉扯了起来。吴妈出了门外，又开始老练地劝解起来了，三两下功夫，把个玉琦挡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触景生情，丽婵这下连饭也吃不下了，一连串的苦楚沉浮于心，又准备拿起手袖给自己揩眼泪。

李德看在眼里，没说话，反而去观察在场的瓶星姐妹的脸色，谁知她们懂事得很，都是若无其事地吃自己的饭。事实，这对姐妹更清楚怎么去解脱这个心魔，不就是家门不幸，出了个疯子。

见到大家波澜不惊，丽婵也不好再伤心了，端回自己的碗，也开始一本正经地吃饭了。

好好的一个早餐，虽然有一丝意外，但是也安然无事过了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