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炳瑞还在墓碑上发现一个细节：所有石碑上面都镌刻着大大的红五星，凿好形状后特别用红色油漆反复涂抹，阳光照耀下分外鲜艳。那个年代油漆很昂贵，尤其山村乡野，一桶油漆要花掉全家人半年生活费，可见安葬在这里的人十分重要，值得刻碑者倾其所有。

“小苏，我带的香蜡钱纸不多，你匀一下，每座碑前都放点，表示心意。”古有才揭开竹篮上盖着的蓝花布，先取出蜡烛，又把纸钱拿出来，一剁一剁分开，放在地上。“师父，咱们红军不讲封建迷信，您怎么还……？”苏炳瑞脱口而出，古有才楞了几秒钟，没有接话。

坟茔太多，香蜡钱纸完全不够分配，苏炳瑞反复掂量，尽量少放点，终于保证每座墓碑前都有一根蜡烛和两三张纸钱。古有才和苏炳瑞分开，一人负责一排，费了好大劲才把蜡烛点完，趁着喘气休息的功夫，古有才对苏炳瑞说：“咱们重点祭奠几个人吧，晌午前还要赶回去。”

此时太阳高照，群山静默，天地一片寂寥，古有才眺望远方，思绪万千，两年前发生在山脚下的那场战役历历在目。团部被敌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却围而不攻，目的很明确：迫使红军交出武器，向他们投降。

后来古有才获救后才明白，原来通讯班截获了敌军绝密情报，成功破译。对于白军来说非同小可，意味着密码失效，红军可以破解任何机密电报。破译密码者正是古有才，战场上优秀谍报人员重要性不亚于一个团、一个师，甚至更多，敌人为了抓获古有才，故意围而不攻。

红军从来没有投降叛变的先例，尽管被敌人围困，但团部留守人员全都严阵以待，双方僵持不下。老婆婆有两个亲人在里面，老二和老四，老大正和救援部队火速赶来，已经走在半路上。

寒风朔朔，像一把把尖刀刮在脸上、身上，两人衣衫单薄，犹如在风中摇曳的枯叶。古有才走到一座墓碑前，深深鞠躬行礼，苏炳瑞赶紧效仿，师父拜祭的人肯定是个大官，最起码不低于团长吧，苏炳瑞心里揣测。

果然听到古有才恭恭敬敬说道：“政委，我又来看望您和战友们了，又是一年过去，日子过得真快。”古有才蹲下身，点燃一叠纸钱，接着说道：“我知道您不信这个，您也说过很多次，家里不缺钱，当初如果为钱就不当红军了。”

古有才起身走到另一座墓碑旁，苏炳瑞趁机瞟了一眼碑文，按照出生和牺牲时间，这名烈士才三十二岁，太年轻了！古有才又点燃一叠纸钱，这回不同，每张都燃成灰烬才罢手，边烧边说：“兄弟，我知道你穷怕了，也难怪，你要养老婆和五个细崽嘛，不容易啊！”

苏炳瑞听得真切，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六口人需要养活，每月得花多少钱？部队不是啥赚钱营生，靠那点少得可怜的生活费，怎么养一大家子？在山村长大的苏炳瑞很清楚，一个男劳力对于穷苦人家意味着什么，为啥要生那么多娃，还不是想多些人分担家庭重任！

古有才接连走了十几座坟茔，最后在一块体积特别大的墓碑前停下脚步。这块墓碑比其它墓碑大两倍，上面刻着三个人名字及生死日期，苏炳瑞留意看了看，居然同姓，也即是一家三口，不是父子便是兄弟。

“大哥、二弟、四弟，你们在下面还好么？我又来看你们了，这次晚了几天，事情太多，请你们原谅！”古有才哽咽着说道，低头掏出一张白布，拭去墓碑上的尘土。难道长眠在九泉之下的是古师傅亲兄弟？——苏炳瑞眯起眼睛，墓碑上明明写着“孙来福、孙来财、孙来禄”三个名字，并非姓“古”啊？

古有才继续说道：“你们放心吧，娘身体还好，活到九十岁不成问题。你们不在了，有我呐，我给她老尽孝，只要红军不垮，穷苦人总会有翻身做主的那一天！大哥，请替我好好照顾两个兄弟，如果我也牺牲了，一定找到你们，在黄泉路上结伴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