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巴欧阳明兄弟俩怀着复杂的感情：他们是阿巴亲骨肉，阿巴再有百般不好也是亲生父亲，何况他才华横溢，医术了得且书法基础深厚，对阿巴他们既敬佩又惧怕。阿巴喜欢酒后打人，棍棒无情，确实让他俩害怕，但真正怕得还不是这个。他们担心阿巴身体，随着年龄增长，阿巴体质一年不如一年，每况愈下，万一哪天阿巴突然病倒怎么办？

俗话说得好：大夫治不好自己的病，阿巴不是活神仙，哪能不生病？他有慢性哮喘，还有胃病，发作时就给自己开一张药方，让欧阳明照着抓药，小火煎了喝。连喝三副，果然有所缓解，却始终断不了根，时好时坏。最严重的一次是酒后胃出血，大口呕出殷红的血沫，把兄弟俩吓坏了。

赌博、酗酒、病患，每一样都足以摧毁阿巴的身体，然而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赌博最终夺去阿巴的生命，也让欧阳明兄弟俩从人间坠落到地狱，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变故来得十分突然，欧阳明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初夏已经来临，天气开始转暖，人们纷纷脱去厚棉袄，换上薄衣长衫。每逢换季的时候都是慢性病高发时期，前来药铺看病的人越来越多，经常忙得喝不上水吃不了饭，恰巧在这时阿巴被赌场老板叫去了。

各行有各行规矩，赌场也不例外，按照赌徒社会地位、身份、财力分为三六九等，各行其道，互不干扰。欧阳郎中属于中等，不高不低，输赢通常不超过十块大洋，对于月收入三四十块大洋的他不伤元气。赌场老板偶尔会找欧阳郎中参与大赌局，仅仅作为替换而已，他本人也是欧阳郎中的病人，如果输得家破人亡良心说不过去。

赌博是人性的真实体现，贪婪、渴求、索取，在那一刻都暴露无疑，无须强迫，也无须唆使，心甘情愿掏空口袋，甚至付出身家性命。欧阳郎中以前参与的大赌局有输有赢，不过都适可而止，没有陷进去，但这回不同，他无法控制自己，主动跳入泥沼之中。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从广东佛山来了几个商客，是赌场老板的故交，有钱且好赌，就住在老板家里。赌场老板为了表示欢迎，特别组织了一场大赌局，玩牌九。牌九是欧阳郎中最喜爱也是最擅长的赌法，赢多输少，对此很有把握，因而爽快应允下来，撇下病人不顾，专心玩牌去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古话正应在欧阳郎中身上。那天他运气格外差，身上带的钱没多久便输光了，又托人到家里把全部积蓄拿去，又全部输完，一毛钱都没有。穷途末路之际欧阳郎中只好向赌场老板求援，希望借钱翻本。

赌场历来有借贷的规矩，内行人都清楚，那是比高利贷还要狠的高息借款，短短几天便可以翻几番，假如还贷不及时很可能会落得倾家荡产。欧阳郎中已经输红了眼，哪想那么多，接连借了几回，共计两百块现大洋。

结果不仅没有翻本，反而输光了所有借款。赌场老板把欧阳郎中送出大门，塞给他两块银元，带着同情的口吻说道：“你太倒霉了！我也帮不上忙，这点钱权当感谢你治病之恩。我是这场子的小股东，该还得钱还得还，不要责怪我噢！”欧阳郎中铁青着脸，掉头而去。

回到家，两个儿子已经熟睡，欧阳郎中头脑一片空白，枯坐了许久，开始盘算如何还债。如今是看病高峰期，以每天看二十个病人来计算，每个人平均能赚半个银角（民国时期福建省一块大洋价值十个银角），每天可以赚一块大洋，一个月下来就有三十块大洋。抛去家用，还可以结余二十块大洋，需要十个月才能还清外债。

但这只是本钱，还有利息，利滚利，十个月要多出六倍的利息，也即是一千二百元，总共要还一千四百块大洋，往后拖本息更多。天呐，即使不吃不喝十年也还不上！当初头脑发晕，怎么会伸手借钱呢？！欧阳郎中恨不得一头撞死，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