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忙碌又单纯的日子，以前那种白领生活仿佛已经离我很遥远了。每天最开心的时刻就是不忙的时候和父亲聊天，感觉世间所有的烦恼纷扰都和我们无关。
“爸，哪天咱去商场再给你买几件衣服吧。”
“我这不有的穿？”
“可你整天穿的不就这几件？”
“不光着就行了，再说我这整天干活儿的穿什么好衣服？”
“我不也整天干活儿？”
“我看你啊，我不每天面对着你吗？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
“你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撇撇嘴，“随便吧。”
隔几天，父亲就会给我做点不一样的吃，感觉自己是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爸，咱是不是也搞点优惠活动啊？”
“你看怎么弄好？”
“第二份半价，或者是发优惠券什么的？”
“你定吧。”
店外贴上了优惠海报，印了一些优惠券满大街发，来吃饭的客人也发。本来人就挺多的，这几天人更多了。店里人不断，任何一个干餐饮的看到这样的场景都要感动得留下眼泪来。
我来来回回地小跑，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父亲那边更是一点儿没闲着，三头六臂都不够使的。
楚西平听说有优惠，也想来凑个热闹，被我给驳回了：“大股东想吃哪天做了给您送到府上，就不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了吧。”
忙完了，我瘫坐在椅子上，父亲还在收拾个不停。
“今天人来得不少哩！你这促销挺管用。”父亲一边干活儿一边说道。
“把我累够呛！不能天天这个弄法儿，你身体也吃不消。”
“谁不想生意好？”
我当然也希望生意火爆，希望来吃饭的人排十里长队。但是现在靠我们父女两个人，还是困难的。
这店开了也有一段时间了，生意总体来说挺不错的。说实话，刚开始我还是有点担心的。在开业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店里一个人都没有，附近的店里人却爆满。我和父亲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愁眉苦脸地看着满屋的馄饨。楚西平在屁股后头追着要我还钱，用红油漆在店门上写了大大的“欠债还钱”。
现在一切顺利，有个想法在我心里渐渐萌生，我也在聊天时候和父亲吐露：“爸，你看咱们是不是扩大一下规模，也经营午餐？还是卖馄饨这些。”
“不瞒你说，我也在考虑这件事情，雇两个人，你也能轻快点儿。”
我们俩都是第一次干餐饮，甚至都是第一次当老板当厨师当服务员，所以刚开始从早餐卖起，步子还不敢迈得太大。我们是这一片唯一一家只卖早餐的店，凭这一点加上吃一次就不会不来第二次的味道，还给我们增加了一点噱头。
和楚西平说起这件事，他张口就问：“怎么？又要我投资啊？”
“你也太警惕了吧？搞得我好像天天觊觎着你的那点钱一样。”
“难道不是吗？”
“谁给你的自信？我就单纯跟你说一声，作为股东你也有权知道不是？而且也是提醒你，我呢，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你以后跟我说话可得注意点儿，万一哪天说了什么我不爱听的，日后可是要穿小鞋的。”
“你难道没发现最近我跟你说话的态度好了很多吗？哪句话我不是措辞千百遍才敢说出来？以前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见谅，往后咱们重新认识一下。”
“嗯，思想端正。”
尽管在楚西平面前牛逼哄哄的样子，好像自己成了女企业家了似的，第二天还是得起得比鸡早，其他人都睡觉的时候我行进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到店五分钟就精神抖擞了，从睡眼惺忪到眼睛瞪得滴溜圆，手上的活儿也麻利起来。
七点半的时候来了一个女孩儿，二十来岁的样子，素面朝天，长得挺清秀的，要一份馄饨带走。
我给她装袋的时候，父亲出来了，看到那女孩叫了一声：“小赵！”
女孩抬头看到父亲，眼神有所躲闪，略尴尬地应了一声。
父亲走过来，“去上班啊？”
她低下头去，嘟囔了声什么我没听清，相信父亲也一定没听清。
父亲高兴地说：“进来吃吧，里面还有地方。”说着拉着她进去了。
里面哪里还有地方？人满满当当的。父亲让她坐在我们俩平时吃饭的一张小桌子上，然后给她拿饭去了。
我看得出中间她想拒绝来着，但都抵不过父亲强大的热情。搞得我也心里痒痒的，人在外面干活儿，可心早已飞进去了，想听听他们聊些什么。
好几个人说我算错了账，可我哪儿还管得了这些。好不容易把早高峰过去，我进去一看，惊喜的是，她还没走呢。更惊喜的是，她在帮父亲包馄饨。两个人一言不发，但配合相当默契，竟看不出谁更熟练。
干完最后一波，父亲东西也顾不上整理收拾，洗好水果，拿出我所有存在店里的零食，完全听不见小赵姑娘说她要回去了的声音。
于是我们三个人坐在那儿剥栗子吃，用保温杯喝茶。
“怎么没去上班？”父亲问。
“我不在那儿干了。”
“为什么？”
“之前是你求情才留下我的，你走了哪里还容得下我？”
“不在那儿了也好，给那种人干，到头来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父亲又问：“那你现在干什么呢？”
“这两天正到处投简历呢。”
“你这么聪明不愁找不着好工作，就说这包馄饨吧，你看两遍就会了。”
小赵姑娘笑了，“我这哪是看两遍会的呀！我从小就跟着我奶奶包馄饨卖馄饨，说起来，我包的馄饨可比你们多多啦！”
虽然很轻松地说出来，但还是带着几分辛酸。我能看得出来，她不是那种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儿，是吃过苦的。
我也不忍心苛责当初她的自私，何况我答应了父亲要忘记这件事情的。可是今天，小赵却又提起来，把她全部的所作所为跟我们和盘托出，和父亲说的并无二致。
父亲没说“我早就知道了”，而是说：“都过去了。”
她却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不然你为什么不反驳？”
“我知道你一定有你自己的苦衷。”
“我有什么苦衷！”她苦笑道，“从小到大都没有像你对我这么好过，你对我好得让我根本不敢正视你。”
“这有啥不敢正视的啊？我是看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容易，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嘛。”
小赵姑娘又笑了，深吸一口气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单纯的女孩儿，我来这个公司是另有目的的。我爸原来在这个公司里做财务，就是被诬陷才进去坐牢的。这些年我为了搜集证据，出卖了自己的全部，可是当我兴高采烈地跟我爸说要给他翻案的时候，他却不准，说我胳膊肘扭不过人家大腿的，如果我要坚持翻案就不认我这个女儿。我知道江湖险恶，他是怕我吃亏，想让我安安稳稳好好生活，可是我还是很伤心。白天若无其事地上班，晚上回去哭到天亮。”
“这么多年的信念没有了，突然发现也没有什么能支撑我活下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你走了三天他们就赶我走了，我回去就吃了一整瓶安眠药，但被救回来了，醒来第一眼就是这个熟悉的世界。我跟你说我现在到处投简历，其实是我胡说的，我一份也没投，压根没想以后怎么办。”
我突然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喜欢她了，楚楚可怜的她，身上有着我们每个人对生活的绝望。
“我们这儿正招人呢，你要不要试试？”我问。
“是啊，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父亲附和道。
“卖馄饨？那可是我拿手的啊！”她笑着说。她笑的时候，看起来真是个开朗的姑娘。
临走时，父亲还问：“明天来吗？”
“我回去想想吧，明天要是来呢，那就是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