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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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都在传言你穆无疾骑著鸟飞向西边了。”

风尘仆仆的伏钢才从战场回来,便直奔穆府,只因他一入城即听见穆无疾病殁的消息。他急呼呼赶来,没想到那个谣传老早就断了气的穆无疾正好端端坐在房里让皇甫小蒜盯著喝药,看起来虽然仍不改苍白瘦削,可是气色明显改善许多许多。

“哦?”是驾鹤西归。罢了,懒得纠正伏钢,反正他的语意他明白就好。

“听说有天夜里,穆府上下爆出大哭,会搞得穆府这么反常,除了你这个病弱宰相嗝掉外,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本事。”

“全城都在传吗?”他这些日子几乎不被允许下床,只负责养好身子,府外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是有几个穆府下人在外头替你澄清,可是大家还是相信谣言,包括我。”

“绘声绘影的流言总是有趣些,人们情愿去相信有趣的事。”

“喂,被传死掉的人是你耶,你怎么反而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多触楣头!”伏钢嗟了声。

“伏钢,你想……朝廷里又会有多少人也认为我的死讯是真的?”穆无疾突然问道,眉目间似乎精明起来。

“大多数吧。没有人来探问你的病情吗?”

“全被冬桃他们请回去了,一概以‘少爷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打发。”皇甫小蒜回答伏钢的问题。她端著一碗食物正在一口一口品尝,不时困惑地挑挑细眉。

“这种答案绝对会被那些巴不得你快死的家伙们解释成——嘿,穆无疾再活也不久了!”伏钢不屑地撇撇嘴。对那群家伙而言,穆无疾是挡在路中央的大石,不打碎他就喝法更进一步。若除掉穆无疾,小皇帝就没啥好惧怕的,只是个哇哇大哭找奶喝的小娃儿。

“对,他们现在想等的,就是穆无疾断气的消息。”穆无疾仿-在说著别人家的事,一点也不在意他们讨论的正是他的死活。

“我好像闻到了你又在打坏主意的味道……”伏钢每回见穆无疾露出这号表情,就知道穆小子又有诡计了。

“穆无疾一死,会有多少人露出马脚,我很好奇。”又有多少人捺不住性子立刻造反,他更好奇。与其慢慢一个一个猜、慢慢一个一个测,不如一次引蛇出洞,费一次功夫一网打尽。

“你该不会是想用这招来试探那群家伙……”伏钢明白了。

“我是呀。”穆无疾一笑,直言。

“喂喂喂,你的死讯只要一散布开来,皇城马上陷入大乱,现在掌实权的人是你,你等于是没挂名上的皇上!你以为谁有把小皇帝放在眼里?要不是你还挡在前面,那个小奶娃老早就被他那群皇兄皇叔给撕来配菜吃!只要你一死,下一个跟著上路的绝对就是小奶娃——”

“所以伏钢,这件事就得麻烦你了。”穆无疾手掌盖在伏钢的左肩上,这一拍,是沉重的担子。

“咦?麻烦我什么事?”伏钢看看肩上的那只手,又看看穆无疾。

“进皇城将小皇帝给偷出来。”在小皇帝被豺狼虎豹分食殆尽之前。

伏钢瞠大虎眸,“你要我去偷——”

“对,偷人。”

伏钢觉得头开始疼起来了,“然后呢?”

“然后让那群家伙先自相残杀,我们只要处理最后留下的那个就省事多了。”

“这样不是就非乱不可了吗?皇城里一乱,百姓就——”伏钢浓眉死蹙,他就是为了不想再见到百姓受苦才来当官的,现在穆无疾却想引发朝乱,还要他当帮凶?!

“伏钢,我保证,只乱这一回,在你与我的有生之年里,我不会再让你看到第二次乱政的机会。我知道你渴望太平盛世,你嘴里的那个小奶娃定能给你,这次的赌注很值得。”穆无疾语重心长。

“就像身体里的毒瘤一样,你不将它除掉,它就是在那里作怪,时时威胁你的生命,常常让你痛起就想死。此时只要大刀阔斧将它除掉,痛上这么一次,换来一辈子健康,你觉得划不划算?”皇甫小蒜替穆无疾补充说得更容易懂些。

“……”伏钢陷入长久沉思。他只是武人,不懂太多权谋,他只知道穆无疾这个代国宰相下达什么命令,他就去执行,而穆无疾从没有一回让他失望过。穆无疾明白他的心愿,也清楚他的动机,他认为有穆无疾在,国运便能顺遂,他从来没怀疑过穆无疾的话,因为穆无疾看得比他更宽更远。

这个男人……有著一双像能看透未来的眼!

“真的能做到只乱这一回?”伏钢沉问。

“不行的话,你就用你那四柄大刀将我剁成碎粉。”穆无疾笑著承诺。见伏钢一时半刻无法笃定心意,也不逼他。“你可以再考虑几个时辰,不用急著现在回答我.不过我话说在前,无论你成不成为共犯,我都打算这样做,皇城里野心大的人太多,若是反反覆覆,一遍又一遍应付不同人却相同的夺权举止,你认为百姓的日子会过得更好吗?”

“不用考虑了,我做。”伏钢打断他的话,壮士断腕的坚决。

只痛一次,换来长远的国泰民安,就连算帐本领不好的他也知道,这是一门多划算的交易,不做的是傻子!

穆无疾露出微笑,伏钢的同意一直在他计算内,所以他并不吃惊。

“还有一件事也得由你来做。明日上朝,若有人向你问起我的病情,你只管先沉默,再皱起眉,回答‘很好呀,我还瞧见他在穆府花园里骑马奔驰’,明白不?”他也会让穆府下人偷偷摸摸——假的偷偷摸摸——去采买一些白烛和纸钱这些让人更加误会的用品,顺便训练训练下人们提及“穆无疾”三字就红起眼眶蓄泪。

“这一听就知道是谎话!谁不知道你病成那副德行,哪还能骑马?!”

“就是要他们听出来是谎话。来,伏钢,演练一次吧——伏将军,听说你昨天上穆宰相那儿去探病,穆宰相的情况如何?”穆无疾随兴扮演起一名朝官,探问有关病情的事。

呀?演练一次?呃,好吧。

伏钢按著穆无疾方才教的,先沉默片刻,再蹙紧一对浓眉,“很好呀,我还瞧见他在穆府花园里骑马,噗——”破功失笑。“不是……我光想到你这家伙有本领骑马就觉得很好笑——”穆无疾会骑马?狗都会打鼓了。

“伏钢,你要骗过他们,请认真一点。”

“好——不笑。”重新再来一次。

伏钢重整肃颜,沉默、锁眉。“很好呀,我还瞧见他在穆府花园里骑马奔驰。”

“伏钢,你的唇角动了。”他要伏钢说这番话时,必须让外人看来像欲盖弥彰。

“哪有?!”伏钢否认,他觉得自己做得真好!

“有。”

“我也看到了,你真的动了。”皇甫小蒜站在穆无疾那边。

二对一,伏钢败。

“再来一次。”

“……很好呀,我还瞧见他在穆府花园里骑马奔驰。”

“再来。”还是不行,神情太生硬。

“……我还瞧见他在穆府花园里骑马奔驰。”

“再来。”

“……他在穆府花园里骑马奔驰。”

“表情该再冷凝一点。”

“什么叫冷凝,听不懂啦!”说什么狗屁绕舌话!

“凶一点啦!”皇甫小蒜变成穆无疾的释义人员。

“娘的!我还瞧见他在穆府花园里骑马奔驰,顺便从马背上跳下来,空中翻滚三圈再安全落地啦!”伏钢蚁一般的耐心立刻被消磨殆尽,中气十足吼起来。

“好,就这样。”穆无疾给了他掌声,非常满意。伏钢说起谎来就该是这种德行,带些别扭及说谎时快露馅般的粗声粗气,他要的就是这样。“伏钢,别忘了今晚回去多练几遍,练熟些。”

伏钢暗蠕了几句粗话,但也只能认命一路默背这句明儿个得派上用场的词儿回将军府去。

“他行吗?”皇甫小蒜对伏钢的表现倒不如穆无疾那样满意,觉得破绽百出。

“他如果太行才会让那群家伙生疑。伏钢现在这种像说谎又不像,却又听不出虚实的态度最好。”他本来就不奢望伏钢做到多好,太完美反而显得做假。

“要是他坏事怎么办?”

“伏钢很值得信任的。别瞧他一介武夫,他恐怕是全朝廷里唯一真心关心社稷大事的人。”为了国泰民安这四字,伏钢说什么也会卯足全力办好他交代的事。

“当官真辛苦,老得你陰我我陰你。”她有感而发。

“当大夫也不轻松呀。”他要对抗的是朝上腐瘤,她要对抗的则是攸关生死的病魔,两者都是棘手之事。

见她从方才就在吃东西,表情不是陶醉于食物美味的模样,他不禁好奇,“小蒜,你在吃什么?”

“果子冻。很好玩的东西哦,冰冰凉凉的。”她献宝地捧到他面前,小舀一口递到他唇边喂他,但只有一小口——不是她小气不分他吃,而是他还不能吃太冰冷的食物。“黄澄澄的透明果子冻,虽然吃不出味道,但是嚼在嘴里好舒服,滑溜溜的。”

“这是橙子汁和琼脂做的甜品,再加些小碎冰及糖水,味道酸酸甜甜,放进一两颗酸梅,滋味更好。”

她有听没有懂。什么酸呀甜的,对她来说陌生得紧。

她又舀了一口喂自己,满口腔里就是沁凉的感觉,除此之外,尝不到啥滋味。

“冬桃说,如果我喜欢吃果子冻的话,下回她要再做给我吃。还有茶冻、杏仁冻、桂花冻、甜酒冻……可是这几样甜品吃在我嘴里大概都是这样凉滑滑感觉而已吧。”皇甫小蒜的口气难免有些低落。这么剔透好看的食物,要是能知道它是怎生的味道就好……真可惜。

“我也喜欢果子冻的味道,你就吩咐她多做一些来吃,要多加一些酸梅,我不爱吃太甜的。冰得透凉,让我们泛舟赏荷时带在船上吃,你一口我一口……”话未说尽,他的唇贴著她的,轻缓吮去她唇间的糖水。

她愣了愣,但没浪费太多时间发呆,反客为主地叼住他的唇舌。他很温暖,无论是软润的唇办或丝绸般的嘴儿,都像在诱她更深更深地探索他。她将果子冻放一边,空出双手攀上他的肩膀,蹑足垫高身子,将他当成美食在品尝味道。

这个吻,有香香甜甜的果子冻味道。

她是个丧失味觉的人,分辨不出酸甜苦辣咸,可是她知道他有多甜美,那并不是依靠舌头而得知的答案,而是吻著他的时候,她的双颊会沸腾,脸耳颈子都红得发烫,她灌下几杯酒时也常常如此,人称酒为“天之美禄”,味醇意浓,他应该就是那样的滋味吧。

他突然从她嘴间退开,她追逐上来,他沉沉笑了,她则是不满地低狺,仿佛失去嘴上一块肉的小兽在闹脾气,呜咽著兽类的粗话在叫他快快滚回来她嘴里。

“我的滋味如何?”他像在吊她胃口,以身长欺她短小,微微挺直身拉开距离,故意不理睬她一跳一跳的窘困样。

“你……你明知故问!”滋味这两个字她尝不著啦!

“我可不希望我的滋味在你嘴里和嚼肉块是同等的。”他飞快啾她一记又退离,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啾他。

她挫败地跺脚,“不一样的!”

“你现在是甜的。”她都坦白说了,还不快快低下头来给她亲?!

“现在?难道我是治好你味觉的良药,突然让你尝到甜味?”

她不给面子地摇头。真遗憾,他没这么神奇的功效。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这么说你,可我就是觉得你很甜,像酒一样。”

“呀?酒是辣的呀……”好样的,她不知道什么是辣耶,她只知道酒一下肚,胃都暖了,就像她抱著他时,也会觉得好暖和。

他终于又俯首,将唇送到她面前,她不放过好机会,叼住他,扭头着,这次绝不放他偷跑!

“小蒜,你知道你在我嘴里是什么滋味吗?”他的声音全被吮在她嘴里,变成一种比低沉更低沉的沙哑,也像是吐纳的气音或呵气。

“唔支傲。”不知道。

“甜的。因为瞧著你时,我的心,甜滋滋的。”

呀,原来如此,他说出了她心里好像隐约明白又解释不清楚的原因。

那股甜意,是从心里泛上来的,不是她用舌头尝到的滋味,而是她的心感受到了,这就是甜甜的滋味呀……

她打出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味道。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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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无疾的死讯从皇城里散布开来,当天夜里,小皇帝下落不明,宛若人间蒸发,皇城里皇子们与外戚露出野心,为私欲为己利,互相残杀。

能扼阻乱象的七王爷不在皇城里,自从吓跑妄想垂帘的宁太后后,他离开皇城已有一段不短时日,无人知晓他的去处,只知他是为了某一个人而甘心停留在某个地方,其余全是谜团。

十七皇子则是一脸兴味想瞧瞧这乱局谁能来收拾,很明显的,他不会也不准备插手管事,他不在乎社稷变成什么下场,他只在意他能从中得到多少看戏乐趣。

前一日,三皇子李傲凤坐上帝位,不到午时,宁太后亲弟弟宁威便带兵杀进宫里,将李傲凤的首级斩下,宁威的狂妄笑声还在宫里回荡,下一瞬间,他又惨遭乱箭射死……

“真乱。”

穆无疾听罢这些时日的腥风血雨,淡笑地说出心得。

“你就只有这两字感想?!”伏钢急得直想跳脚,巴不得捉著四柄大刀杀进宫里,将乱源一个一个亲手拈除,还皇城一个安宁!

“稍安勿躁,大鱼还没上钩呢。”穆无疾意有所指。他在观望,有人亦然,他按兵不动,有人比他更沉得住气,现在就是比谁先露出马脚。“不过……伏钢,你抱小孩的姿势真粗鲁。”

“这种软绵绵的生物我哪知道怎么抱?!”伏钢一吼,吵醒了被他捧在掌心的小皇帝,小皇帝瞠开圆圆大眼,眨了眨,转头扫向穆无疾和伏钢,露出一排侞牙在笑,一点也不害怕此时被伏钢抱得要掉不掉的危险,还爱玩地挥舞手脚。

“小家伙笑起来还满可爱的。”穆无疾接手抱过咯咯直笑的小皇帝。“日后边关再有战事,直接推他去御驾亲征,包管敌军舍不得动他半根寒毛。”直接退兵,呵。

“咦?!你是说笑还是认真的?”伏钢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

“当然是认真的。”

“抱个小奶娃上战场?!”说出去还有颜面见人吗?!

“我反问你,若有朝一在战场与敌人短兵相接,发现敌人推上前线的将领是三岁小奶娃,你下不下得了手除掉他?”

“呃……”小孩子手无缚鸡之力,两根指头就能拧死他,但是杀稚童为武人所不耻,说出来非但不是丰功伟业,还保证会让人取笑以大欺小到死……

“说不定敌人也抱持著和你同样想法。”

屁啦!伏钢压根不信。将小奶娃推上战场只有死路一条,正好被敌人当成小草一样砍砍砍,砍成草屑再晒干拿去喂马!

“不过……伏钢,我只让你去偷小皇帝一个人,你怎么还额外多偷了一个?有这么顺手吗?”穆无疾边逗小孩边笑觑伏钢一脸“咦?!这、这件事为什么你也知道?!”的吃惊嘴脸。

伏钢好半晌无法替自己找到说词,浓眉蹙紧得像扎上四、五个死结,他正试图想个好理由来搪塞穆无疾,可是微微怞搐的嘴角却挤不出半个字。

“无妨,你不需要对我解释你偷走十八公主的用意,我只是随口问问。”穆无疾仿-恶意调侃完又不给人辩解的恶徒,挥挥手,继续陪小皇帝玩。

“呃……”不行不行,一定要替自己想到一个好理由,不然这件事会被穆无疾时时拿出来取笑——伏钢索性窝在安静的角落露出难得的认真沉思,非得找出他连同十八公主一块偷出皇城的好借口!

“我一直以为你很排斥皇亲国戚……你向来都认为他们全是一群靠著民脂民膏作威作福的败类,不是吗?”恐怕在伏钢心里,他穆无疾也属于败类中的一个,毕竟他是右相之子,一出世就注定了衣食无缺的荣华富贵。

“他们是呀!”伏钢咬牙。直至现在,他仍是这么认为。尤其是这些年,他见过更多丑恶而贪婪的嘴脸,皇亲国戚在他眼中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些才投胎到好人家的幸运鬼,却凭著这一点尽情享福、尽情压榨,想来都令人作呕!

“十八公主也是民脂民膏养出来的美人儿。”穆无疾提醒他。

“我当然知道!我……”

我什么?他有什么话能辩驳吗?没有,他无话可说——

“你最好真的知道。十八公主可是将来要送出去和亲的人,请你别随随便便玷污她,毕竟你想要的‘国泰民安’还得靠她来勉强维持个几年。”

“穆无疾,你当真决定把她——”

“皇亲国戚在某些时候还是非常好用的。尤其是拿来送人,既体面又合宜也不失礼。”

“也只有你这种家伙有脸说出这种话!”不知怎地,伏钢动了怒气,从角落跳回来,一掌重重击向桌面,蛮力将桌面拍出裂痕,这声重响让正咬著穆无疾衣袖的小皇帝吓了一跳,但他没像一般孩童哇哇大哭,只是仰头看向伏钢,一脸打量。

“这小家伙好胆识。”穆无疾真的忍不住夸赞他,给他一个奖励的眼神才继续与伏钢交谈。“你气什么?你不也时常这么说?牺牲一两个皇亲国戚来换百姓的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他可只是将伏钢说过的话稍稍修润重申。

“我——一

又我?我我我的我个不停,到底在婆娘什么呀?怎么一遇到她,他就反常到底……

“等皇城的乱事告一段落之后,别忘了将十八公主送回去。”

伏钢收紧扣在剑柄上的手掌,他听得出来穆无疾是在命令而非询问,他也应该要立刻点头——当然要点头,一国公主和亲,两国成为友好姻亲,得到一个盟友等于少掉一个敌人,他们这群将士也乐得轻松,不用拿生命去硬拚,百姓也不用日夜害怕战火波及,就只不过是送出一个公主罢了!

“我知道。”

声音这么有气无力的?

“小皇帝就搁在我这儿吧,我府里人口风紧,他与我这个假死人正好一块藏匿。”反正两个人都见不得光。

“随你便,我也不懂带小孩。”伏钢一脸对任何事都不再有兴致的模样。

或许伏钢不懂他此时的表情代表了什么,但穆无疾懂。

如丧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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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上午都忙著替穆府里六十岁以上老仆针灸舒压的皇甫小蒜一踏进房里,就看见穆无疾与小皇帝一大一小在床榻上睡得乱七八糟——她找不到其他词儿形容两人的睡姿,穆无疾似乎是读书读到一半去会见周公,所以书还握在手上没放,身子却倾倒了大半,小皇帝俯趴在他胸口,已经几乎快滑到肚子边,侧偏著圆圆粉脸,微噘的嘟唇挂著一条银涎,弄湿了穆无疾的衣裳,泛开好大一片的口水。

这就是俗称的龙涎吗?看起来……不太珍贵。

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娃儿,就像一对父子般,这幅景象,很美,美得让她呆呆看了好半晌,莫名其妙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爱哭鬼爱哭鬼,只是看人在睡觉有什么好哭的?哭那个臭小鬼巴在穆无疾胸口,抢走她的专属位置,害她没地方可以躺吗?

她也好想拿脑袋压在他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蹭蹭他、搂搂他,呜……

他好像……很喜欢小孩子,是块当爹的好料子,和她的臭老爹完全不同,他若是拥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疼呀宠的无法无天,将孩子都当成了宝,要是半夜孩子哇哇大哭,他也会很心甘情愿起来哄摇拐骗,直到孩子香沉睡下——不像有些臭男人只会拿枕头捂住双耳,再吼著叫娘子将吵死人的臭小孩抱到外面去摇。

他应该有想像过自己当爹时的情景吧?有一个传承他的血脉,可能五官会有与他神似之处的小小穆无疾,有他一半聪明,有他一半体贴,叫爹的时候声音好可爱,跌跌撞撞学步时也好可爱……

可是,她给不起一个孩子。

皇甫小蒜没听见自己低声叹气,她行至床边,将小皇帝从他身上抱起,挪到内侧的软枕上,自己再跪坐于地,用脸颊贴压在他胸口——避开了他正愈合的伤口及那一片“龙涎”。

“……小蒜?”穆无疾醒了,惺忪看著埋首于他怀中的她。

“你喜欢小孩吗?”

“喜欢呀。怎么突然这么问?是小皇帝吵到你了?”

她摇头。

“小蒜?”

“嘘,我在想事情,先别跟我说话……”

“在想什么可以跟我商量,说不定我能提供一些意见。”穆无疾放下书,抚摸她的长发。

“不用了,我很快就会想通的。”

她所谓的“很快”,足足费去十五日功夫。

这十五日里,她常看著他发呆,他教小皇帝识字,与小皇帝说话,甚至是小皇帝哭闹时他耐著性子去哄人,都让她看得出神。

终于,皇甫小蒜想通了,摸摸肚子,唇角掀起笑,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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