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欧试冲上前图阻止，但并未成功。

赵远山掏出万生胶，挤出粘稠的药膏，涂抹在那截小指的断面上。

然后，把小指放在卫生间的瓷砖地上，回头对梁欧说道：“梁统计，让你开开眼。”

安静的半分钟过去，梁欧察觉到，小指动了一下。

有类似触角一样的东西，从断面里生长出来，并且越来越多，那样子，让他联想起盛开的彼岸花。

大量的触角，摇摆着涌出，然后膨胀、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比手指更大的血肉块。

那截指头，反倒成了附属品。

肉块，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继续膨胀，逐渐显露出人类的体型。

四条粗壮的枝桠，形成了四肢，前端冒出来的球体是脑袋。

看着白色地面上，这一团不停蠕·动增大的红色肉块，梁欧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肉块终于停止生长，表面上的颜色，开始泛白，覆盖上一层人类的皮肤。

头上的五官，也从孔洞里冒出来，头发开始疯长。

当一切都静止下来后，梁欧看到又一个赵远山，赤身果体地躺在卫生间地上，虚弱地睁开眼，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赵远山走上前，在复制体面前蹲下，像是欣赏自己的作品般，仔细察看。

“已经是第三个我了……那就叫你老三吧。”

地上的老三，还无力爬起。

梁欧听到，他对着面前的赵远山，发出微弱的声音：“妈……妈妈………”

……

这天以后，赵远山还是像往常一样，去厂里上班，他的断指也一直保持着。

梁欧问他，为什么不用万生胶再生？

他说长出来后，还要遮遮掩掩，太麻烦。

万生胶用在断指上，可以长出一个劳动力。

用在自己身上，只是多一截手指，太不划算。

赵远山经常和梁欧，分享老三的成长情况。

第一周时，他搜集了一些幼教材料，老三学得很投入。

半个月后，赵远山说，老三记忆力很好，很有求知欲，已经顺利开启小学课程。

两个月过去，老三已读完中学课程，职校学历的赵远山，没法教他了，让他自己从网上找资料学习。

又过了一个月，赵远山欣喜地转告梁欧，自学成才的老三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小公司里上班，试用期的工资，就和他持平了。

又过了两个月，赵远山从单位辞职，跟梁欧告别时，他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老三的工作，稳定下来了。

赵远山的目标达成，靠着两个复制体工作，来养活他自己。

虽然不认同赵远山的做法，但40岁不到，就可以提前退休享受人生，梁欧还是很羡慕这一点的。

想到自己的现状，他的抑郁又加重了。

每次路过红塔，他都尽量转移注意力。

那个塔，彷佛有种魔力，他生怕自己经不住诱·惑爬上去，然后纵身跃下。

对父母的牵挂，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不忍心，让他们那么大把年纪，失去唯一的孩子。

可以想象，如果成真，他们的余生，只剩无尽的悲伤。

……

又过了一个月，梁欧刚下班，赵远山迎面奔来，神情慌张，说有事和他商量。

两人一同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店。

赵远山进店后，不时东张西望，显得很不安定。

“梁统计，我有麻烦了。需要找你帮忙！”

赵远山急迫的样子，让梁欧也紧张起来，让他说明事情原委。

“老三找到工作后，我辞了职，这些你都知道吧？开始，我以为这是新生活的开始，没想到，不久出了状况。”

“老三开始对我收缴他的工资感到不满，也对吃穿住，提出更高的要求。我没理他，他就开始闹脾气，还试图策反老二联合反对我。”

“还好老二比较憨厚，没听他的。后来，他搬出我家，工资也不上缴了。”

看来，复制人不仅身体成长快，智商也是同样。

梁欧觉得有点好笑，赵远山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变成这样，我当然不乐意，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向他的公司匿名举报，他身份造假。一路查下来，他就丢了工作。”

“我要让他知道，离开了我是不行的。”

赵远山喝了口咖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结果你知道怎么样？他还真回来了，还给我买了酒，认错道歉，说愿意回来。”

“我自然高兴，当晚就喝了他送的酒，谁知道……我中毒了！肚子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叫急救车送医院，才捡回一条命。”

“医生检验后，说我是毒鼠强中毒，再多喝几口，就救不回来了！”

这个发展，让梁欧始料不及。

老三不但智力过人，甚至开始谋杀本尊。

之前还对他充满同情，此时，感觉变得复杂。

“不止这样，我出院后，察觉有人跟踪。虽然对方用口罩墨镜掩盖容貌，我还是认得出，就是老三。他还想再次杀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杀了我取而代之啊！”赵远山加大声音，引来他人目光。

他忙把声音放轻，“梁统计，希望你能够帮我。”

“我怎么帮你？”

“这事不能报警，只能自己解决。我想杀了他！”

梁欧被这话吓到。

但看赵远山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我怎么可能帮你杀人？这可是犯法的！”

“不，不会。”

赵远山的神情变得冷酷，“杀人是犯法的，但老三不算是一个‘人’。他没身份没户口，也就是说，这世界上并没有他这个人，杀死一个不存在的人，犯了哪门子法？”

梁欧从未深刻考虑过这问题。

赵远山的说法是成立的，但是不管是不是犯法，他都无法答应。

平日里，他连杀鸡都不敢，更不用说杀人了。

“怎么样？你要是答应帮忙，我可以满足你任何条件！”

赵远山目光灼灼，让梁欧很难当面拒绝。

“我……我只能够答应你，在他想要害你的时候相救。”

“所以你这算是答应了吗？是的话，我动手的时候通知你。”赵远山一再追问。

梁欧头皮有点发麻，他并不想卷入这类事件中去。

“我觉得，他可能是想拒绝你。”突然，有第三人说话。

声音如此熟悉，只是语调完全不同。

咖啡桌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戴着墨镜，但还是能一眼认出，他和赵远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庞和身形。

老三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赵远山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老三没有理会赵远山，转向梁欧说：“你好，梁统计，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刚出生的时候，我见过你，还有点印象。”

他长着和赵远山一样的脸，声音也完全一样。

但说话的语气，文质彬彬，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不会答应他这种愚蠢要求的。如果头脑一热的话，可能你会后悔。比起别的，还是自己的安全最重要，不是吗？”

“喂！你不但威胁我，还想威胁我朋友？！”

赵远山叫起来。

“没错。”

老三微笑着承认，“而且我不是嘴上说说，我肯定会动手。知道为什么吗？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就算杀死我，也不犯法。”

“换个角度，我如果杀人，也不犯法，因为我本来就不存在啊！法律怎么给一个不存在的人判刑？”

“你……你也太狂妄了吧？”

老三笑了笑，对赵远山说道：“所以，识相的话，乖乖把你的身份证件都交出来，离开这座城市，滚得远远的，我可以放过你。”

咖啡桌上的气氛，变得诡异。

如此赤果果的威吓，梁欧有些看不下去了，“你这也太过分了吧？没有他，怎么会有你？你怎么可以篡夺他的身份？”

老三对梁欧正色说：“我知道你们很难理解。你们一出生就拥有了身份，彷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无论人生过得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被人剥夺身份。”

“这也太安逸了吧？我虽然来到这世上的时间比他短，但我比他好学，比他上进，比他更热爱这个世界！”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成为‘赵远山’的话，那个人，只能是我！”

老三拍着自己的胸·脯，盯着梁欧。

梁欧从没想象过这种情形。

他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团糟，面对轻易说出“热爱这个世界”的老三，他竟然有些惭愧。

“别废话了。闪开！结账！”赵远山起身，推开挡在桌边的老三，朝门口的收银台走去。

梁欧也灰熘熘跟在后面，像是刚打了一场败仗。

“回去好好想想！到底谁更适合这个世界。”老三在他们身后说。

这话，应该是对赵远山说的，同时也重重敲击着梁欧的心房。

也许是被老三吓到，赵远山最终放弃了下手。

但他并没有交出身份的打算，决定先一个人去外地避避风头。

临行前，他和梁欧见了一面，两人达成了一项互助协议。

不久后，梁欧也从船厂辞职，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今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