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丽帮着嫂子把高粱米饭盛出来，佳佳的汤也做好了，加上煎的咸鱼三菜一汤，很是丰盛，娘三个坐在炕上吃饭，炕下面铺了土暖气，暖和的很，所谓土暖气可不是后来那种，而是在炕上铺了简易的热水管，通着外面的煤炉，也算是一种简单的循环水吧，但是佳佳总觉得有点危险，要是塑料管磨破了，岂不要发大水了。

不过目前为止，还没发生这种状况，但是晚上睡觉的确很舒服，比原来的火炕强多了，王金丽夹了一筷子佳佳炒的菜，简单的醋溜白菜和炒土豆，竟然也很不一般，怎么说呢，王金丽觉得像城里馆子的味道，不禁好奇的看着佳佳。

佳佳夹了块咸鱼，慢慢挑了鱼刺放在嘴里，记忆中的味道盈满口腔，这是爷爷腌制的咸鱼，佳佳小时候曾经最爱吃的东西，一般过年的时候，爷爷才会煎上几块解馋，任秀芬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小姑子碗里：

“金丽吃菜，别光吃饭”

小姑爽快的应了一声，吃过饭，小姑利落的抢着拾掇了刷洗干净，坐在炕上和大嫂说话，佳佳在灯下开始练习书法，不是硬笔，而是毛笔书法，一笔一划写的非常认真，小姑看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任秀芬说：

“我听三哥说，过了年，大嫂就把县里的供销社承包下来了，我也跟着干去，您看成不”

任秀芬不禁一愣，自己这个小姑子却不比金强，从来就是个最老实本分的，有这个心思倒是令她很意外，任秀芬不禁暗暗沉吟，过了半响，开口说：

“如果咱妈不反对的话，你就来吧，这也不算什么事儿”

王金丽大喜，笑着就回了家，一进外间屋，奶奶就开口了：

“我说你，让你送个鱼过去，你倒好，敢情半路掉坑里了，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王金丽看爸妈都吃完了，于是一边挽起袖子收拾刷碗，一边说：

“大哥还没回来，小佳佳炒的菜，我就在那院里吃了，不是我说，佳佳那丫头真是个不一样的，炒菜做饭样样都拿得起来，写的大字，比集上卖的春联还漂亮呢，我瞧着，今年咱们家的春联福字也不用去买了，直接让小丫头写就是了”

爷爷抽了口烟笑着说：

“那今年咱们门上就贴我孙女写的对子了，真是个吉利的兆头”

奶奶却没吭气，心里其实也高兴，但是一想到这样一来，那院里的霞子恐怕又要不痛快，也就暗暗叹了口气，小姑偷偷扫了奶奶的脸色一眼开口说：

“妈，过了年我想去我嫂子的供销社上班去，嫂子说，要您同意才成，不然不让我去”

奶奶哼了一声：

“你就消停点吧，眼瞅着明年就娶了，你在家安分的呆一阵子，你大嫂就知道瞎折腾，人家国家的供销社都不干了，她干就能成吗，要说这城里的人，就好异想天开，踏踏实实的种地多好，你以后少跟着掺乎”

王金丽撇撇嘴，心道反正还有一个多月，自己慢慢和她说就是了，太急了恐怕不成，想到此，遂没继续说下去。

学校放了寒假，也快过年了，今年的王金山夫妇心气极高，半年的辛苦，终于换得了富裕的生活，有了钱，自然腰板就硬，一向老实憨厚的王金山，也变的意气风发起来，采购了大批年货运回来，想着过一个丰盛的新年，佳佳也帮着妈妈开始做腊肉咸鱼等过年的食物，一家子忙碌但是快乐的准备着。

年前任秀芬决定去省城看看，一来是佳佳的衣服，虽说这半年来，新的、旧的、也不差，但毕竟都是李玉珍隔三差五给捎来的，再有就是赵芸芸的半旧衣服，虽是孩子没抱屈，但既然如今有条件了，加上孩子听话争气，任秀芬掂量着无论如何，这个年要给孩子添几件漂亮的新衣服。

二来任秀芬也想具体看看省城百货商店的经营模式，取取经，省的到时候承包下来抓瞎，再说批发的地方也要探探路。于是腊月里找了一天，家里留下丈夫看着生意，任秀芬小叔带着佳佳挤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

本来春运期间一票难求，还多亏了老客户朱大爷，如今承包了县长途车站的售货口，人头熟，才弄了两张车票，人挤人，人挨人，真的不舒服，佳佳被小叔抱在怀里，倒也不算太难过，省城不是很远，两个小时就到了。

这个大城市，佳佳没来过，所以看着一切都很新鲜，和记忆中她生活的那个大城市不太一样，有些沉暗怀旧的色彩，远没有后来的现代化城市文明，但是也称得上车水马龙，出了车站天上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下的不大，落在地上迅速化成了泥泞。

小叔和妈妈显然也是第一次来，面对如此陌生的地方，两人一时也有些茫然，佳佳四下看了看，见车站旁边有个小小的报刊亭，于是拉着妈妈过去买了一张地图，顺边打听了一下百货公司的具体方位，三人才到了对面的公共汽车站等公车。小叔低头瞄了一眼正仔细看地图的佳佳，不禁笑道：

“大嫂，佳佳这机灵劲儿都不知道随谁了，小小年纪贼精”

任秀芬也不禁扫了女儿一眼，欣慰的笑了，下了公车，又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一条繁华的街道，两边的商店很热闹，明亮的橱窗内塑胶的人形模特或站或立的陈列在里面，身上展示着漂亮时髦的新装，当然这个时髦，是针对当时而言的。

来往的行人，衣着打扮也和县城有了巨大差别，看到妈妈尤其小叔羡慕的眼光，佳佳实在不敢恭维，男的头发还凑乎能看，女的就别提多复古了，年龄稍大的都是一脑袋大卷，年轻的女孩们一头亮丽的披肩发，齐眉的刘海却高高吹起，用发胶固定住，就是寒风禀洌的吹过，都一动不动，偶尔也有一两个半屏山式的，以前佳佳在网上也看过某些怀旧照片，当时觉得还行，可是真的置身其中，佳佳脑袋里只有一个字：雷！太雷了！

看小叔那个羡慕的样子，仿佛刚进城的秋菊一般，没有了丝毫平常的机灵气，妈妈毕竟是大城市出来的，还算镇定如一，到了传说中最大的百货公司，三人走了进去，人真多，就跟不要钱似地，那里都排着长龙，卖布、卖衣服的，卖啥都排队，真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相比之下，卖电器的区域人就少多了，因为这个时期还是要靠供应条的年代，不过佳佳记得好像明年就放开了，其实可以考虑明年游说小叔去南边趸点电器来卖，估计应该能海捞一比。

“佳佳，你看那个怎么样”

小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拉回了佳佳四处游荡的注意力，抬头看了看，小叔说的那款录音机，双卡带的，上面有多样复杂的按钮，颜色红黑相间，还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彩灯，随着音乐放出，不停的闪烁，佳佳急忙摇头，心说，真是土的掉渣，这个回头天天看着，早晚被这上面的灯晃成青光眼。

妈妈也不中意，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单卡灰色的录音机说：

“麻烦师傅，把那个给我拿过来看看”

售货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还算慈祥，至少比下面卖布卖衣服的那几个年轻的看着温和太多，很认真负责，给妈妈细细讲解功能，可以插电也可以用电池，还可以听收音机，最主要的是简单大方，而且小巧，提在手里也轻便，佳佳拉拉妈妈的衣摆：

“妈妈，就这个吧！我喜欢”

国产的品牌，价格还可以接受，二百八十六块钱，妈妈拿出了供应条和钱交给售货员，售货员开了单子把妈妈给她的钱和条子，一抬手夹在头上的夹子上，向旁边一甩，单子就直接滑到了侧面高高的银台处，佳佳看着这种结账方式，很是新奇，她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原来是这样的。

买了录音机，提在手里，又去买衣服，佳佳对于所谓的时髦衣服，一件也看不上，最后，任秀芬没辙，只得依着她买了布料，回去找裁缝做，佳佳心里却很满意，看来今年自己的新衣服会合心意了。

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也初步知道了批发公司的流程和货物的价格，三人满载而归，第二天佳佳就跟着妈妈直接去了县城，佳佳想着去哪里做自己的衣服才好，看了看手里的呢子布料，她掏出外套里的小纸条，借了旁边酒厂的电话，给赵芸芸打了过去。

这是赵芸芸放假前给她留的，说是她姑姑家的，嘱咐她要是来县城，一定要打电话找她玩，佳佳对这里不熟，想着找她问问，哪里有好的做衣服的地方，电话响了几声，接通后一个男孩的声音传过来，隔着话筒，佳佳都能听出来是许绍辉的声音：

佳佳楞了一下开口：

“你好，我找赵芸芸，我是她的同学"

清越的声音一响，许绍辉眼中就不禁扬起一丝笑意：

”你是王佳，我是许绍辉，芸芸在洗手间呢，你等会“

佳佳嗯了一声，说了声谢谢，就沉默了，话筒里的沉寂，令许绍辉不禁有些恼火，好像每次她都和自己没话说似地，佳佳其实有些尴尬的，开始十分后悔打这个电话，主要她和许绍辉也不是太熟，尤其后来，也不怎么见过面，所以生疏的很，对这个有点别扭的小男孩，佳佳觉得有点难以应付。

不过还好，很快赵芸芸就接过了电话，立刻就叽喳起来：

“佳佳，你来县城了，太好了，你在哪儿，你来我姑姑家玩吧，你现在在哪儿，我让绍辉哥去接你......”

一连串的话，令佳佳都插不进口去，等她说完了，佳佳才说：

“我就在我妈妈这里，县一中门口，你姑姑家我就不去了，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做衣服的，我想去做衣服”

赵芸芸说：

“那你等会，我问问阿姨好了......”

话没说完，就被许绍辉一把抢过去话筒，直接说：

“王佳，这个我知道，我家楼下就有一家，我妈妈经常在那里做衣服，我认识那里的老板，你在一中门口等着，我过去接你”

说完啪的撂了电话，佳佳还没来得及反应，话筒里就传来了忙音，佳佳不禁傻眼，心道这许绍辉真不知道是不是太闲了，但是也只能站在一中门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