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陵抽出一张纸, 以中间为线, 在左边写要回房子的必要性，在右边写上要回房子的不必要性。

这是我的家，有着我和父母的踪迹。

这是我家里的东西, 原本就不该属于叶家。

能有方法不让它消失，我为什么不去挽救？

重头来过, 难道我连这个愿望都实现不了吗？

如果放弃的话，从某方面来看, 我其实已经丧失感情了吧。

……

我想去的是s市, 留这套q市的房子，除了飘渺的睹物思人，还有什么意义？

阻止拆迁一事太过复杂, 非自己这等小人物所能干涉。

不要留恋过去, 人应该往前看。

我为什么要取回这套房子呢？不过是个旧物，只是住过而已。

怀念的只是个形式吧, 难道怀念的不应该是自己的父母吗？

这种事情, 和感情无关吧。

……

叶陵叹了口气，望着写满了截然相反意思，却属于同一个字迹的纸张发呆。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怪圈，不管是从哪个方向看，都是理直气壮的很。他看了半响, 最后总结了一下，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看似和之前留在q市的目的相同, 但是里面下的决心却不相同。

留在这里一年，为能拿到瀚海小区的房子而努力。一年之后，无论如何，只要目的离达成还远，那就离开这里，去s市当他的中学语文老师。

这么决定之后，心情好像也好了起来。叶陵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这大概是因为有了切实的目标吧，如果没有这个，会觉得连使力都无处可使呢。

既然这样，那么就不能再对叶至然呛声了，只是之前似乎太过得罪了他，那么必要的时候叶陵不介意自己去服软。而且，不是还有苏柒这个人物可用吗？朝他打听这种东西，该不会很难吧。

实际上，叶陵一开始就考虑的是先询问苏柒。只是他这才想起来，原来苏柒走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连找他都无处谈起。这让叶陵有些怏怏不乐，除了想要问他的事情外，久别重逢，至少该留下个号码和句“日后再见”的客气话吧。苏柒这样，是把上次来找他当作对过去回忆的终结，好日后和他再无关联吗？这种莫名其妙的被“甩”了的感觉，让叶陵迅速把苏柒抛到脑海。

叶陵于是联系叶至然去了。来到这里叶陵还没有办新号码，因此用的是以前在s市的号码给叶至然打的。叶陵本来以为叶至然会置之不理或者很快挂上，以示对自己上次话的愤怒，或者晾自己一阵，等着自己多打几遍再说。不过出乎叶陵意料的是，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而且电话那端的仍然从容优雅的声音，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叶陵。”

“嗯，是我。”

叶至然似乎并不想和叶陵多打机锋，叫完了叶陵的名字就问，“你找我什么事情？”

虽然谈话的脉络有些偏移，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不变，该说的话，叶陵也已经在脑海里整理过了。

“哥哥，我这些天里想了想，怎么都觉得我上次做的太过分了，所以这次向哥哥求原谅了。”叶陵不等叶至然开口，又放低了声音，语带哀伤的说，“哥哥，上次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冲动了。那个时候我想到那栋房子，是我曾经度过我童年，有爸爸妈妈的地方，又以为哥哥你给我打电话的意思，是要直接给我，心情异常激动，结果却知道，这房子可能没等我再住进去就没了，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哥哥和我比起来，是多么的幸福啊，家从来在那里，没有散过，而我……”

叶陵没再说下去，眼圈红了，声音的尾腔带出了刻意压制住的呜咽，由着叶至然自由脑补自己是多么的难过。叶至然那种性子，看到自己先放下身段软和下去，怎么着也不能不依不饶了吧。果不其然，先是一片静寂，之后才是叶至然的开口。

“好。”叶至然的声音晴朗，又带着男人的深沉，只是一个字，便能听出他的大气和一份对弟弟的宠溺。

但是叶陵不在乎这个。他在乎的，是瀚海小区的房子，一个要用一年时间去争取的愿望。

这之后，叶陵又和叶至然见了一次面。叶至然似乎从那次见面里知道叶陵讨厌叶家的事实，于是这次换了个地点见面，一家叫“有余”的私人餐馆，只是里面都是双人隔间，隔间和隔间用密密麻麻缠绕着藤蔓植物的栅栏隔着，环境很是优雅。叶陵略有些不自在，因为这桌子设计的很小，空间也很挤，特别是放在桌子下面的腿，两个大男人的腿都松快不开，只能放一条岔一条的，感觉自己的膝盖都能碰到对方的双腿之间的位置，灼热的温度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由自主的散开。

这若是一男一女，说不定正合适，耳鬓厮磨温情脉脉的，而且叶陵虽然现在坐在小隔间里，在藤蔓的阻隔下看不到其他的隔间，但是就刚才他进来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那些进来出去的，都是一对一对感情亲密的情侣啊。叶陵怀疑的看了看面上表情无动于衷，仿佛并没有意识到他挑选的地方对于双方来说有多么不妥的叶至然，还是觉得这场会面别有玄机。

叶陵这次答应叶至然出来，也是抱着要旁敲侧击的想法。虽然他知道叶至然的嘴很严，但是多说说话，至少能看出来叶至然对这事的把握吧。而且叶陵也想知道他能做些什么，他可是不能忍受自己什么都不做，只是干看着的。

但是叶至然却不太想谈这些。他说话很风趣，一些趣事信手拈来，只是就不愿意把话题牵扯到公事上，好像真是只来吃饭的。叶陵有些忍不住，只好摆出一副焦灼又难过的神情，终于问叶陵，“哥哥，你就告诉我吧，瀚海小区的房子对我真的很重要，我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它才安全？”

叶至然还想推辞，叶陵便摆出一副再不说便全无交情的模样，逼得叶至然只好开口。他本是不想说这些的，能有个安安稳稳的和叶陵说话的机会多难得，更何况他本来抱着是那种心思。只是瞧叶陵被他真惹恼了模样，也不得不说了。

“我们也没有万分把握。”

叶陵突然明白了。虽然前世已经离他很遥远，那些商业上的事情他也失去了那丝敏感，但是这种事情他也曾经见过几次。叶至然他们根本不会尽心阻止，因为都阻止了他们也办不到，也和那些人交代不了。也许他们现在只是在和凌然集团谈判，谈判凌然集团入驻q市后的利益划分。他们是会阻止的，但是只是一种拖延，为了能够拿到更多利益的拖延。

“是没有万分把握，还是不需要把握？”叶陵慢慢问着，眼睛却仔细的观察叶至然听到这个问句之后露出的神态。叶至然神情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叶陵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然而，叶陵已经从叶至然的那些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细微表情上，验证了自己的答案。

叶至然果然只是找了个借口把他叫回来的吧。叶陵已经失去了和叶至然再在这种意义暧昧腿挨腿的地方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趣，他忽的站起身说，“我想起来我还有点急事要办……”

他诧异的低下头，看到叶至然紧紧的握住了他原本撑在地上的手腕，目光灼灼的对着他的眼睛，说“别走。”

别走什么？留在这里，和叶至然虚与委蛇，得到一个个自己并不满足的答案？还不如从刘韬那边找关系，刘大为可是专做房地产生意的，q市只要关于人们住的地方的事情，都没有能瞒住他的。纵使刘大为也不会轻易的告诉他，但是花费些精力也能撬开，最关键的是，刘大为不会糊弄他，更不会骗他。

叶陵挣了挣手腕，没有挣开，叶至然却又说话了。

“叶陵，我今天找你出来可不是为了这个。”

叶陵瞳孔变大了一顺，心想，正事来了。但是一丝不明的威胁预兆突然从站着的地面上升腾而起，叶陵往后站了站，等着叶至然要说的“正事”。

叶至然的声音，始终都压低了声线。绿色植物最是吸取声音，而且这隔间的设置也保障了良好的隔音，但是叶至然仍然像是他所诉说的并不能让人知道一样，带着一丝保守秘密的欢喜和马上要说出来的畅快，即使声音低沉，也不能掩饰他轻快的语调。

“叶陵，你要不要试着和我在一起？”

他真说出来了？叶陵瞠目结舌。虽然早知道叶至然对他怀有一丝兄弟情之外的感情，却不知道他会真的说出来，特别还是在这种地方。隔间太狭小了，叶至然只是把身体又往前倾了一点角度，叶陵的后背便紧紧的挨着隔间的栅栏，无处可退了。

“什么在一起？”叶陵装傻。这种不可能的问题他可真不想回答。

“你说呢？当然是我喜欢你，你也应当喜欢我。这样，我们就可以相爱了。这便是在一起。”

叶陵皱起眉头，因为叶至然说这话时，很有些不正常的样子。那嘴角勾起的笑意，有些让人冷涔涔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