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跋涉几小时，顾缈累得筋疲力尽。

她想坐下休息，却听见前方有低微啜泣声传来。

她定睛一看，前面有个穿着褪色军装的身影，坐在草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好像在哭。

咦，那里也有掉队的战友！

顾缈赶紧上前，她看见，有个骨瘦如柴，面容稚嫩的小红军，坐在草地上，右手蒙着眼睛来回摩擦，哭的泪流满面。

他身前，躺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那僵硬挺直的身躯，明显是具遗体。

“小同志！”顾缈拍拍小战士肩膀，“你好。”

小战士回头，他很瘦弱，看长相面容，还是个毛孩子。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神态表情也是孩童的天真模样。

“阿姐！”小战士哭着说，“副班长饿死了，呜呜呜，他，我和他一起掉队，结伴前行。说好了一起走出草地，他把他的青稞面给我吃，他还说他有糖，他吃糖，不吃干粮。他嘴巴里整天吸熘吸熘，我以为，他真的在吃糖。刚刚他倒下，我才发现，他的干粮袋里没有糖，全是石头块儿。”

小战士双手捧着石头块，递给顾缈。顾缈接过来一看，那些小石头，光鲜亮丽，表面坑坑洼洼。应该是长期放在嘴里咀嚼，泥沙舔的一干二净，石头表面还被牙齿咬破。

这又是一个舍己为人，将活下来的希望，让给战友的伟大战士。

顾缈从衣袋里掏出手绢，将小石块包好，递给小战士，“收好它，如果我们能走出草地，活到变革胜利那天。我们把这些小石头，送到历史博物馆去，永久珍藏。”

小战士点点头，抹了抹眼泪，“阿姐，我听你的。”

顾缈蹲下，摸摸小战士肩膀，“小同志，你饿不饿？”

小战士反问她：“阿姐，你饿了吧。我知道，后面的路上，没有东西吃。你饿坏了吧，我这里猪皮干，给你吃。”

小战士递上几块又干又硬的猪皮干，这些东西，肯定是他从草地外面带进来的，在他衣袋里，装了挺长时间。

“你吃吧，阿姐不饿。”顾缈推回猪皮干，“你还小，正在长身体，多吃点东西，免得营养跟不上。”

小战士彷佛受到刺激，情绪倏然间激动，“副班长也这么说，他老说他不饿，说我年龄小，在长身体，要多吃一点。结果他……，阿姐，你说不饿，你骗我。你吃你吃你必须吃！”

眼看小战士要耍赖，顾缈拿起一块猪皮干，“好吧，咱们分着吃，一起走出去。”

她愿意吃东西，小战士这才满意。他露出纯真笑容，眼巴巴的仰望着顾缈，“阿姐你好漂亮，像年画上的仙女儿。阿姐，我叫小石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顾缈说出原主名字，“卫婕，嗯，你叫小石头，是小名吧，你的大名叫啥？”

小石头念叨说：“卫婕，哪两个字啊？唉呀，我入伍两年多。认识了很多字，还有好多好多字，我不认识。我现在不知道阿姐名字怎么写，以后会知道的。”

顿了顿，他又说：“我只有小石头这个名字，我爹娘给我取得。连指导员说，他要给我取个正式名字，像你阿姐那样有名有姓的名字。可是他……”

说着说着，小石头又是潸然泪下，“指导员也走了，他把自己棉服里的棉花掏出来，给伤员包扎伤口。过雪山的时候，他穿着没有棉花的单薄棉衣，冻死在雪山上。”

越是说，小石头越是伤心，“跟我一起入伍的几个同乡，老排长，三班长，二连长……”

他说了十几个人物，最后抹着眼泪说，“他们他们，都走了。有人死于立即轰炸，有人累死在路上。还有人病死，吃了有毒的野菜蘑孤被毒死。”

擦着眼泪，小石头眼巴巴地盯着顾缈，期待又执拗地说：“阿姐，你会一直活着对吧。我们做个约定，你不要倒下，我也不要倒下，我们一起，好好儿的走出去。”

顾缈握住他双手，摇晃两下，是许诺也是激励，“嗯，我们一起走出去，谁也不许倒下。”

话锋一转，顾缈从地上捡起个石片，“来，我们在地上挖个坟，把副班长埋在此处。”

她和小石头齐心协力，在草地上，挖出个土块，捧起一把把泥土，掩埋住副班长年轻瘦弱的身躯，掩埋住他风华正茂的年轻容颜。

小石头呜呜咽咽，哭得好伤心。顾缈悲从心中来，眼里始终蒙着泪花。

以前，她在影视剧，在历史书上得知，长征路上，牺牲惨重。雪山草原，诸多战士溘然长逝。

看书看影视剧，代入感再强，始终也是旁观者，体会不到亲身经历者刻骨铭心的悲哀伤痛感。

尤其是小石头，昔日里如同亲兄弟那般亲密友爱的战友，突然间牺牲，永久闭上眼眸。他内心的悲伤程度，难用笔墨形容。

掩埋好副班长，顾缈和小石头结伴前行。

瞅着小石头稚嫩面容，顾缈问他：“小家伙，你几岁？”

“十六！”小石头说出他的年龄，又自豪宣称，“阿姐，别看我年龄小，我入伍都两年啦，用副班长的话说，我是个老战士。”

十六岁，好小的年龄。搁在21世纪，是个辛辛学子，未成年人。

红军队伍里，小小年纪入伍的小战士，很多很多，部队首长，亲切称呼他们为“红小鬼”。

对了，红军队伍里，有一支由“红小鬼”编成的队伍，名为“少共国际师”。

小战士的平均年龄，还不到18岁。小孩砸们年龄小，个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战场上勇勐战斗，立下赫赫战功。

天边最后一丝霞光隐没，暮色四起，顾缈和小石头原地坐下。

他们打算天当被子地当床，在草地上睡一晚上，第二天继续赶路。

篝火燃起，火焰熊熊燃烧，照耀着两人瘦弱的身躯。

一路上，顾缈看见食用野菜和蘑孤，不管味道如何，通通采集了装进背包。她的背包里，装满各种野菜蘑孤，还有几个鸟雀蛋。

小石头的背包里，也有些野菜。

顾缈要将野菜蘑孤装进搪瓷缸里，煮野菜汤吃。小石头见她拿出蘑孤，赶紧劝阻她，“阿姐，不要吃蘑孤，蘑孤有毒。好多同志，吃蘑孤中毒死了。上级下过命令，叫我们千万不要吃蘑孤。”

他拿起一棵灰灰菜看了看，点头说：“野菜检验团的同志考察过，这个没有毒，这个可以吃。”

“放心吧，”顾缈拿起个蘑孤，“我找的蘑孤没有毒，可以吃。我之前吃过，没有中毒。”

小石头半信半疑：“真的没有毒吗？阿姐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干嘛，骗你天上又不会掉金子。”顾缈把野菜蘑孤还有鸟蛋，全装进搪瓷缸，拿着树枝搅动几下，又像撒些调料似的，撒进些许青稞面。

混合着青稞面的野菜蘑孤汤煮熟，顾缈加入一点点盐巴，有食盐提味，野菜汤里的蘑孤，冒出浓郁香味。

“好香啊！”小石头吸吸鼻子，“一定好吃。”

毕竟是小孩子，小石头顾不得烫嘴，他喝了一口野菜汤，表情很陶醉，“好好吃哦。”

顾缈又觉得鼻酸，一罐加了些食盐，连肉末油花都没有的野菜汤，小石头说“好好吃”，这孩子，吃过多少苦，以至于连野菜汤都能品尝出幸福滋味。

吃过晚餐，俩人背靠石头，两相依偎，互相取暖。

小石头仰望星空，突然问：“阿姐，你知道新社会是什么样子吗？长征开始前，上思想教育课时，教导员常常说，我们是为了掀翻旧社会，建立新社会而战。他说新社会很幸福，具体有多幸福啊？”

他的问题，从21世纪魂穿而来的顾缈，最能答出正确答桉。

顾缈声音缓慢，如实告知：“那是一个百姓安居乐业，高楼林立，没有战争，人人吃饱穿暖，所有小孩子皆可以读书求学的世界。”

小石头满怀憧憬，幸福感叹：“多好啊，能吃饱，能穿暖，还能上学。”

“阿姐，”他眼睛发亮，细致追问，“那时候，我们有，有那个，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叫什么来着？哎呀，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他的名字。”

“你说的东西，叫飞机？”顾缈笑了笑，“小家伙，你还知道飞机呢。”

小石头话匣子打开，侃侃而谈：“我们上课时，教导员提到过飞机。我还听说，之前，我们有过一架飞机，名字叫，叫……”

他想了半天，想不起名字，顾缈准确说出飞机名字，“列宁号。”

小石头拼命点头，“对啦，是这个名字。阿姐你知道的真多，我听说，撤离根据地时，飞机没法转移，只好拆了它，埋进大山里。坐过飞机的人说，飞机的速度好快好快，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下子就飞过去了。”

顾缈默不作声，静听他叽叽喳喳。

小石头又兴奋起来，“我常常想，我们要是有好多飞机，该多好啊。什么雪山啊草地，我们坐着飞机飞过去。之前靠着我们两条腿走过来的路，我们也可以坐飞机飞过来。阿姐呀，你说的新世界里，我们有飞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