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我父亲的手里，苏诺像阳光下的麦穗一样欣欣向荣。维萨克斯。”年轻的僭主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内，手指轻轻抚摸着华丽的萨兰德苏丹挂毯，那纺织品如同梦幻般的手感让人爱不释手，“在他的治理下，一切都井井有条。很多主教赞美，苏诺乃是天使之国。”

同样年纪没有罗斯大的提卡颂伯爵，维萨克斯·科迪坐在椅子上，恭顺地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看着潘西·罗德尼。他的身边陈设着一张岁月悠长的长桌，它的年纪可能只有同样古老的城堡，才能说得清。

这张长桌曾经坐着老罗德尼公爵和他的廷臣们，现在也坐着他不肖之子和他野心勃勃的新幕僚。虽然潘西当公爵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年，然而臣子们却坐满了这张长桌，足足有二十多人。

而更加令人拍案叫绝的是，短短时间里，左右两侧已经分开了泾渭分明的派系。而潘西本人，似乎并没有下来搅局做和事佬的心思。

对于一个正常、传统的大领主来说，你最好让自己的封臣乃至子嗣彼此征伐，否则他们就会有余力联手撼动你的地位。

奥罗雷斯，那位死去的父亲，就是个血淋淋的好例子。

帕拉汶人坐在这位年轻公爵的左手边。哈劳斯的使者们认为，这个由新国王一手捧起来的新公爵，会在战争胜利后，册封这些帕拉汶的新贵们，分散打压那些旧家族，巩固自己在苏诺的势力。

即便苏诺农民和商人可能对这些帕拉汶的老爷们不太认可，然而只要战争结束，所有人都会变得心满意足。平民是健忘的，他们永远只会看到眼前的好坏，对于过去和长远，乌合之众很难有果决的判断力。

坐在潘西的右侧，是苏诺支持这位篡位者的潘西亲属，以及其他和新公爵达成共识的男人们。即便在弃誓者眼里，这群身披罩袍的伯爵与男爵们是混账，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确乎是站在古老苏诺的一方——或者说是似乎确乎是连自己都蒙骗住了，这些人的心里很难说，是否真的牵挂着这片土地。

“您如果肯学习奥罗雷斯公爵，那么您的统治下的土地也会像他一样繁荣。”

维萨克斯不卑不亢地说道，他现在是潘西的巡林人，实际上控制着一支由苏诺无产者市民组成的、只为潘西个人服务的重装步兵和弓手卫队。

“只要您愿意，就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统治者。”

潘西微微勾起嘴角，拍了拍维萨克斯的肩膀，对着其他所有廷臣和领主说道：“听听，这是我曾经的敌人、现在的朋友对我说出的肺腑之言，一个真正的苏诺骑士永远不会因为畏惧领主的责怪而不说真话。维萨克斯在我狩猎的时候，经常会劝我，和罗斯·科迪进行和解，那将是对整个苏诺有利的好事……哦，多么正直的骑士。”

他的胖瘦廷臣朗曼和维尔德没有出席这场会议，事实上，即便是维萨克斯，也坐在离席位较远的偏座。这位名义上的提卡颂伯爵，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提卡颂人，只是负责训练军队、周游林地。

“当然，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哈劳斯国王也非常希望，自己统治下的公爵领可以回归和平。”

坐在左手端首席的，是所有人都很熟悉的中年男人，那个叫做赫尔莫的男爵。近来他失去了相当多的军队，虽然责任并不在他，却也大大削弱了帕拉汶方的势力。然而他的军事能力让所有人不得不佩服，苏诺领主们的私人大军，也要听从赫尔莫男爵的调遣。

“不过，我想罗斯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赫尔莫抚摸过自己面颊上的伤疤，对周围和对面的贵胄们、尤其是对那个鬓发斑白的年长者说道，“他拒绝了所有和平的可能，他现在甚至招募了异教徒，前来对抗他的苏诺同胞、反抗他的国王……”

坐在赫尔莫男爵对面的阿诺德伯爵立刻反问道：“反抗国王？那么国王殿下知道他被反抗了吗？还是我可以恶意地揣测，国王对此也变得同样乏力？”

人们交头接耳，开始窃窃私语。哈劳斯国王的佣兵越来越少，也不再派遣新的骑士前来苏诺。事实上，在帕拉汶骑士的耳中，干掉了将近四位数骑士的罗斯和他的弃誓者，就是吃人的魔头和小鬼，而苏诺就是嚼骨头的搅拌机。

很多骑士说自己的马死了，或者自己的母亲去世了，不愿意前往苏诺。

所有人，甚至包括潘西本人，或多或少都可以意识到，国王在将苏诺视为和诺德人一样烫手的山芋。

赫尔莫男爵皱着眉头看向这个老不死的伯爵，阿诺德是潘西的岳父以及军队的最大支持者，也是顽固的苏诺派领袖。如果自己想要代表国王，在苏诺获得超然的地位，那么这个老东西一定是不得不搬走的绊脚石。

“国王陛下对这场战争本身就秉持着厌恶的态度。”

赫尔莫男爵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腰杆，那漂亮的金色纽扣让很多苏诺贵族都羡艳不已——他们已经典当了自己最好的衣衫当做军费。

“不然，我们也不会前来帮助潘西公爵，您最好不要怀疑我们的国王，他是个严厉的明君。”

明君？

阿诺德伯爵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没有在笑，但又尽可能地保持着讥讽声色。他控制自己的表情一向很有心得，就像当时在死亡婚礼上，他被丢了鸡蛋也没有怒形于色。

“那么，我们的国王会给我们继续提供帮助吗？”阿诺德伯爵看着赫尔莫男爵，又看了看那个沉默、一言不发的维萨克斯，“如果可以，我希望最好还是做好自救的打算。”

“您是指什么？”一个年轻的伯爵问向这位长者。

“我们可以用金钱、女人来说服罗斯的盟友，那个该死的诺德佬。”阿诺德伯爵说到那个讨厌的家伙，语气里有些厌恶和胆寒，但更多的，还是维持住了理性思考。

年轻的伯爵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沃尔夫·路西法，那个异教徒！”

这声惊呼引起了又一番讨论的热潮，潘西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人。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丢给两条小狗一块骨头，看它们打生打死的模样，真的让潘西感到心情非常愉快。

“是的，那个异教徒，那个用一千多老弱病残打败我们苏诺四千大军的异教徒。”赫尔莫男爵的声调平仄怪诞，看着阿诺德缓缓说道，“您看起来很欣赏他？也难怪，上次您跑回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咒骂这个名字呢。”

帕拉汶的使者们纷纷发出低沉的嗤笑，但在阿诺德伯爵阴沉的注视下，很快回归了安静。

“他是个优秀的佣兵头目。”阿诺德伯爵评判着自己的死敌，“是个我们所有人都要自愧弗如的步兵指挥官。但他和罗斯的关系并不好。”

“是的。”维萨克斯在潘西的示意下，站起身来说道，“在罗多克的亚伦，我就亲眼看到，他们几乎切下彼此的头颅。事实上，罗斯之前也告诉过我，他们在提哈的经历同样算不上愉快。”

人们陷入了沉默。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提议，众所周知，诺德人见钱眼开，能够让敌人的强力盟友转身投入自己的怀抱，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认为，罗斯开不出多少钱。”阿诺德伯爵嗤笑着对同样衣衫失去金银装饰的同伴们说道，“只要我们开出一笔这个诺德佬无法拒绝的条件，他应该并不会在乎最终苏诺的土地属于谁。”

潘西也跟着微微颔首，这支部队的名字他略有耳闻。

沃尔夫和他的黑加仑军，在提哈之战，这些诺德人的身影并不怎么惹人眼球。刚定、拉格纳、雷克斯……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才是人们乐意谈论的。直到在罗多克才的亚伦，这群坚韧顽强的诺德佣兵正式登场，用鲜血染红了属于自己的舞台。

赫尔莫男爵显然了解的要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更上一次层楼，他用轻佻的口吻说道：“那么，您一定也会记得，他是如何拒绝了亚伦伯爵慷慨的提议吧？虽然不愿意承认，然而这个诺德人比我们斯瓦迪亚的佣兵的更讲信誉。”

“信誉只是因为价格不够。这项工作，交给阿诺德伯爵全权负责。”潘西敲了敲桌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赫尔莫男爵，你继续准备我们的军队，无论最后沃尔夫的答案是什么，我们都会在春季播种前和罗斯进行决战。就到这里吧，我累了。”

“您的意志，公爵大人。”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对公爵恭敬地行礼。

“维萨克斯。”在即将离去的时候，阿诺德伯爵路过这位提卡颂的巡林人，“无论你对我怀有怎样的态度，我想你是个真正的苏诺人，对吗？”

维萨克斯用泛白的失明眼球对着阿诺德伯爵：“是的，您在我保护弗农伯爵尸体的时候，答应了我不补刀侮辱死者的请求，我有不恨您的理由。您有什么事吗？”

“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阿诺德伯爵压低了声音，“无论如何，苏诺不能是帕拉汶人的。”

“当然。”维萨克斯勉强地笑了笑，“愿圣神保佑苏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