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从省城参展回来，周森没有雇拖车，侥幸开着“诺亚方舟”上了路。他虽然绕开了高速公路和高架桥，还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要不是有随行的记者，这台“诺亚方舟”不知道会被罚扣多少回，根本就到不了家。一路之上，这台车引起了许多行人的驻足观望，过往司机们也常常投以好奇的目光。

参加车展回来，周森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这台车办一个临时的上路手续。否则，不仅各种检测进行不了，而且会成为一个不能出门的摆设。他想起徐曼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带上发动机和车底盘的收据，找到了车管所的黄所长。黄所长听说是徐曼的朋友，立刻露出微笑，态度十分友好。他接过周森递过的收据，问了一些“诺亚方舟”的情况，微笑随即变成了苦笑。他工作二十多年，遇到过各种大大小小的难题，就是没有给这种自制的交通工具办过手续。他让周森回去等消息，有了结果以后，再给他打电话。

几天以后，临近中午的时候，黄所长打电话给周森，让他马上过去一趟。

周森赶到以后，黄所长把一个小绿本递给他：“按规定，你这种自制的两用车办不了任何手续，但考虑到你是一个特例，而且在车展上获了奖，我们研究了一下，还咨询了行业协会，对你算是特殊照顾了。”

周森满脸堆笑地接过小绿本，见是一个临时移动证。他打开封面，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

行车时间：早6点至9点，晚16点至0点不得进入机动车道，其它时间不得进入市区次干道以上路面。

禁停地点：不得停靠公共停车场，机动车道和人行道，不得停靠各类公共场所及周边地带。

行车路线：汽车及船舶安装公司、销售公司、修配公司、汽车及船舶驾驶学校、汽车及船舶制造科研院所区间。

周森看着看着，笑容凝固了。

黄所长说：“给这种车放行，我没有什么经验。但我觉得，你要给这台车办照，要有汽车厂的整车合格证，汽车销售公司的正式发票，而且主要配件型号相符，不能改动。否则的话，别说徐曼帮不了你，就是徐静蕾出面，我也没辙。”

周森连连感谢：“有这个证，肯定比没有强。”

黄所长说：“老弟，你既然能造车，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啦。这种车，要是能办出正式牌照的话，你把车开来。”黄所长顿了顿说：“我把车吃喽。”

周森收了临时移动证，就要告辞，黄所长伸手拦住了他：“走吧，徐曼等着呢，我们一起给她接风去。”

两个月前，徐曼到了广州，成了林老板的情人，接管了他的一个小公司。林先生给她租了房子，添置了家电和生活用品，每次过境时，就住在她这里。第一次他住了三天，第二次住了两天，第三次只住了一天。在许多寂寞的时光里，徐曼都是一个人独守空房。她明知林老板有家室，却从来不去问他，她不知道自己爱他什么，却还是不可救药地想他，尤其在他离开之后。他有思想、有文化、有能力、有钱财，一个成功男人该有的东西他都有，唯独没有想和他结婚的打算。徐曼的生意做得红火，却难以排遣心中的寂寞，她曾经和许多女孩一样，渴望着爱的果实——结婚，如今，婚姻成了一个温柔的陷井，一个美丽的借口。

徐曼想跳出国境，找一个老外，把自己嫁出去。生活没有赐予给她西方血统的外国人，倒是常有黄皮肤的外籍华人，向他暗送秋波。她每天睡得很早，起得很晚，丈夫是一个英俊的法人男人，有着佐罗一样的英俊面孔。她生下的一对双胞胎，有着金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玛瑙般剔透的眼睛。她兴奋地跳起来，才发现太阳已高高地升起，正照在她的床上。

她祈盼中的外国人终于出现了，这个人是美籍华人史密斯，将近六十岁，外资公司驻广州的商务代理，头发已凋谢过半。第一次见面时，他就问她，想生几个孩子，她的感觉，像是被他一件一件脱着衣服。史密斯对徐曼殷勤备至，只要她不反对，他每天晚上都围着她转，让她找到了被供奉的感觉。他有汽车、有洋房，还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徐曼暗自为他算过一笔帐，他算不上钻石王老五，至少也是个单身贵族了。

史密斯很快就向徐曼求婚了，她没有回绝他，也没有答应他。她需要一种稳定而现实的生活，正适合找这样老成持重的人，但史密斯老成得脸上长出了老人斑，让她觉得有些别扭。

徐曼要和史密斯一起回家见母亲，他爽快地答应了。她向林老板请了假，和史密斯悄悄登机，踏上了横穿中国的旅程。其实，她是耍了一个小小的聪明，想给往返机票找一个买单者而已。

她领着史密斯见了母亲一面，在家里请他吃了一顿地方菜，就把他撵回了宾馆。史密斯感到了某种端倪，很快就来到徐曼的家里，向她们母女辞行。在候机大厅里，史密斯表示尊重徐曼的选择，也理解她的苦衷，然后彬彬有礼地向她挥手道别。

徐曼给在车管所当所长的朋友打电话，所长笑道：“你一回来，多少个家庭又要地震了，听说你在那边傍上了大款儿？”

徐曼佯怒道：“谁能包得起本姑奶奶，要说我包哪个先生嘛，还比较靠谱。”

所长附合道：“就是啊，就凭你，不干一番事业才怪呢。”

“这边简直没法呆下去，走在大街上，心里就闷。”徐曼叹息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过去的我就是。”

徐曼没想到能看见周森，周森没想到能看见徐曼，两个人见面之后，都非常意外，在黄所长面前，却不好过于流露。周森已经好久没有徐曼的消息了，找黄所长之前，他曾找过她，她的手机已经换了号，那家广告公司也变成了一个电脑器材商店。

徐曼像是在有意冲淡与周森重逢的尴尬，尚未落座，就与黄所长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轻描淡写地透露了自己的现状，然后又转向周森，说自己回来处理些事情，这几天就回去了。

所长是个酒务缠身的人，不停地接打着请吃电话，有人打探到他吃饭的地方，还特意把聚会定在了这家酒店里。来了几个敬酒的熟人之后，所长端着酒杯出去了。

徐曼的情绪松驰了许多，端起酒杯对周森说:“别问我为什么会远走它乡，你不用担心什么。我曾经躺在夜晚的海滩上，听波涛拍打海岸声音，闭上眼，海浪声更加剧烈，似乎在我的头顶，正渐渐吞没我，若再不离开，怕真的要被淹到了，我想生活有时也是这样。我出来后才发现，世界很大，也很宽阔，走出一步，处处是家。现在很好，真的，日子过得很开心，从没有过的自我与自在。”

周森说：“我明白了，你满意就好。”

徐曼说：“在我的故事里，你本来是很平常的一个，但随着时间的慢慢消逝，其它的人像凋零的花瓣，只留下刹那间的艳丽，然后飘零的不知去处。你却越来越鲜明起来，成为我心中最纯的一处风景。你帮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

周森说：“感观的东西都是短暂的，即使是轰轰烈烈的感情，如果没有思想和意志的碰撞，也很容易淡忘，还不如一些朦胧的情感走得更远。”

徐曼说：“人这一辈子，真难说，今天我北，明天我南，今天我生，明天我死，我们都好好活着吧。明天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明天你又在何方，你说得清吗？”

周森说：“我喜欢一条道走到黑，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

徐曼说:“我怀疑，一个人的爱与恨只是短暂的情绪作用，当时间抚平一切的恩恩怨怨，这种情感也会随之消失。”

周森不知不觉地喝多了，想起莫名其妙的赵玉珏，脸上露出难以排解的愁怅。

“你的脸红了，咱们不喝了。”徐曼说：“赵玉珏怎么样，我恐怕赶不上你们的婚礼了。”

周森又端起酒杯，酒入愁肠，他从来没有这样领略过这种东西的好处：“你问赵玉珏吗？现在我成了她的债主啦。”

徐曼也举起了杯子，与周森伸出的杯子轻轻地撞在了一起，温柔地说：“你慢慢说。”

周森在家中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他只记得徐曼开着黄所长的车，把他送到家里，别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天，他早早就来到银行。眼看着向赵玉珏承诺的日期就要到了，周森决定去不久前购买的二手房做抵押，向银行贷款，这样赵玉珏投资事务所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可是他没有经验，空闲时间又少，去了两次银行，手续还没有办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