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日。

这天，大街小巷里弥漫着欢乐的气息。尽管帝国的臣民们还没得到政府最终的确认，但是他们已经意识到新时代降临了。

这天盖洛普伪装打扮了一番，故意穿起普通骑士侍从的礼服，并且把有如个人纹章一般醒目显眼的一头火红色长发染成黑色。他穿过飘满彩条的街道各处建筑上满彩条，帝国的附庸种族的少女们从高楼上抛洒的花瓣缤纷而下，不时有些洒落在他崭新的绶带上，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芳香，到处是人们喜气洋洋的喧闹调笑。巨大的浮空艇缓缓掠过天空，三狼衔尾成环的启明神徽高空鸟瞰而下，宛如启明之神的永恒而无言的注视。

他在紫水晶杯酒吧前停下脚步。他站在屋檐下，拍掉身上沾着的花瓣，顺便抬起手贴到酒吧的外墙上释放出自己的探知法术，就跟之前约定好的那样，他那位既然是上司又好像恋人的上帝已经在里面等着他。

启明之神的化身坐在最边缘的一张桌上，那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皮甲战士造型，一丢进冒险者堆就会让人找不着踪影。她无须做什么伪装，因为神殿里关于她的神像都是戴着头盔，看不到脸庞的模样，以真面目示人反而是她最大的伪装。

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启明之神面前的桌面上，阴影纵横有如囚笼，她隐藏在这影子囚笼之中，好像这个世界与她无关。

“抱歉，我有些迟到了，全是准备典礼的麻烦。”盖洛普坐到他的女神姐姐旁边，举起白皙的小手，对服务员招手示意。经常混迹酒吧的骑士往往是亮起拇指与中指，打一个响亮的响指，然后就带着贪婪的笑容等待酒水了，不过盖洛普一直没有学会，而且他只喝果汁，换上酒精饮料只会是一杯就倒的下场。

女神姐姐饶有兴趣地看着盖洛普，能让这个一直守时的人终于迟到了那么一回，确实很不容易，不过比起那些麻烦，她对彼此两人在未来的关系是否产生改变更感兴趣。

女神姐姐坏笑着调侃道：“无神论者，当上皇夫之后每天很忙吧？不管在办公桌前，在军营中，或者是在床上……嗯？”

“是的，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有三头六臂都不够用了，真的好后悔当初答应你走上这个位置。”盖洛普耸耸肩，然后接过服务员送上来的冰镇柳橙汁，仰头就灌上几大口。冰凉甜美的水果汁液沿着食道流向胃袋，他只觉得好像有一股令人惬意的寒气正朝四肢百骸扩散开去，在消去体内因赶路跑来积累的热量的同时，精神亦跟着为之一振。

“有一份付出，不一定有一份收获。但什么都不付出，就基本上不会有收获。”女神姐姐将自己的酒杯重新满上，又快速而优雅地啜饮起来。“我的子民终于矗立在兽族世界之巅，帝国如今无比强大，所有兽族团结一致，这都离不了你的付出。千年之后你应该会被世人所传诵为圣人和英雄，帝国各大城市的广场将树起你的雕像。”

然而，无神论者脸上露出比哭丧脸还要难看的笑容：“雕像可以树起，也自然可以被拉倒，那些拯救了整个国家和民族、给民众带来幸福生活的圣贤的雕像，照样被当初建造雕像纪念他们的那些人的脑残后代推倒砸烂。这种蠢事我可是见识过的。再说我被大家传诵为圣人？我的上帝，你特么在逗我吗？这个笑话我能笑足一辈子，直到让我带到坟墓里去。”

女神姐姐杏眉轻轻一扬，即将凑到樱唇边的酒杯亦停在半空，她好奇的反问道：“何出此言？”

“难道还用说吗？看看我曾经做过什么，也不用我逐一列数了，反正你全知道。”

前自由地精同盟境内那数不尽的京观，前亚当斯神圣王国土地上数量庞大的万人坑，数以十万计在维希帝国各个行省境内奴隶劳动营中艰苦劳动、等待着哪天累死在里面的食人魔、豺狼人等野蛮种族。这些既是他实现兽族世界统一的功绩，也可以成为痛斥他残暴嗜血的罪证。

甚至是同化那些附庸种族，实现所有兽族能够和平共处上千年，最终融合为一个整体的努力，也可以描述成他进行和平演变，从文化上灭绝异种族的罪证。

而且更不要忘了那些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暗中守护着帝国与人民免受邪恶侵害的秘密警察。无论是平民百姓和贵族对这些战斗在黑暗角落处的守护者只有谈之色变，极少数人才明白他们的牺牲与功绩——你之所以看不见黑暗，是因为有人拼命把它挡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启明之神的化身点点头，又以肯定的语气说道：“话虽如此，但你可是为了这个国家，以及伍芙尔族的子孙后代，更是为了整个兽族世界。”

“得了吧，我的上帝。”无神论者回答又苦笑着感慨道，“你要抹黑一个人的时候，如果找不到他或她的毛病，就把他们所有的行为往坏的角度去推敲，准没错。屠龙拯救世人的英雄被污蔑成恶魔之子，探究真理的科学家当做了罪不可赦的异端恶徒，拯救国家为危难之间的圣女被抹黑为欺世盗名的野心家，这些例子实在太多了。再说，我所做的事情是洗不干净的，我也没想过要洗干净。等时代继续发展下去，人们的生活更进一步富足的时候，越来越多胡思乱想的家伙就会出现，这些人会戴着有色眼镜，以傲慢无知的态度主观地看待世界上的一切，然后依照自己的喜恶来评判过去伟人所做的种种事情，只愿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却不肯动用脑子好好想想，在过去古人当时的环境下，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做了那件事，而他们这些后人又因为古人们的某些牺牲与付出而享受到了什么。”

“无知产生无德，逻辑混乱必导致无脑，无德和无脑的最终结果便是无耻。”启明之神的化身晃了晃酒杯，盯着紫嫣色的酒液中自己变幻不定的倒映。

“就是这样子，别忘了我是来自一个怎样的时代和位面，什么恶心无耻的奇葩没见过？”

化身又问道：“那么，你为什么又要去做？”

“帝国和伍芙尔族，还有你，以及我的理想……嗯，虽然只实现了一部分。你觉得我和你有更好的选择么？或许那些教派没坏到必须被取缔清剿的地步，它们可以循序渐进地改变教义，直至与我们的观念和习俗接合；或许死绝的野蛮种族没有恶劣到无可救药，可以渐渐移风易俗，在跟随我们的学习下变得文明起来，最终实现融合。但是，我不想把能够在我这一代人可以解决的问题，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去头痛，所以我选了最有效率的解决方式。至于后人怎么说我，随他们去吧，吾心清澄如镜，所言所行皆为正义。”

“你变了很多，又什么都没变。”

“喂，我的上帝，你有资格说我吗？”无神论者窃笑着反唇相讥。

自从被启明之神救活并安置到这个躯体内，他就被环境一点点改变着，从那个以身体挡在敌国平民身前、试图阻止友军进行屠杀的愣头青，到那个望着成千上万的邪神信徒妇孺、冷漠地挥下手臂下达诛杀令的铁血将军，简直是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但最为核心与重要的部分仍旧一如初始。

眼前的启明之神何尝不是这样，她依然热爱着她的子民，热爱着她当初建立并传承下来的国家，但爱的方式和实现这种爱的手法已经与过去截然不同。

女神姐姐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杯中的佳醇，避而不答。“不过，你，真的是自己所宣称的那样，是个共有主义者么？”

“如果我不是，那么这个位面内也就没共有主义者了，哪怕经过修正的版本也没有。”

为了这个美好的世界和大多数热爱和平的种族。一些破坏和谐的邪恶的东西，在改造同化失败后，只能选择将其毁灭。盖洛普确实是共有主义者，只是民族主义成分更多一些，正如不是所有人有进入天堂的资格，恶徒与罪人便是被排除在外的人群；那么，共有主义的光辉也不见得能够照耀到每一个人的头上。

有所取，必有所舍，不同的砝码摆放在天平的两侧，只要选择较为重要的一侧永远不会有错。这是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终于搞懂的事情。这是一个操蛋的时代，军国主义让国家富强，法西斯统治使人民团结，种族/灭绝赢得和平。

这时，酒吧大厅那颗水晶球中绽放出一个光幕，光幕是帝国的女帝——也是他的妻子芙丝翠儿站在王宫的露台上，对广场成千上万的帝国臣民宣布帝国的胜利和战争的结束。

一时间，整个帝都，甚至可能整个帝国都沸腾起来，欢呼声淹没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盖洛普望着在光幕转播中正演讲着的妻子，举起装满果汁的酒杯，启明之神的化身，也对着他做出相同的动作。

“干杯，为了这个操蛋又美好的时代。”

化身也同时说：“干杯，为了这个注定要背负污名的共有主义者。”

两只杯子轻轻的磕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两人同时一饮而尽，然后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发出旁人无法理解的大笑。

【作者题外话】：死亡女神能复活，启明之神也可以。。。故事的原定结局就是兽族世界得到统一，维希帝国在老盖的努力下实现了各族和平共处，死亡女神再一次被干掉，亡灵的势力大致被肃清，维希帝国迎来一段较长的和平岁月，然而人族精灵之流的强敌仍旧呆在旁边蠢蠢欲动（和平时代？别傻了，我们只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没有一个和平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