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索不明白。

正如他不明白许多事一般，这一次……他同样不明白。

（他生气了吗？）

他猝地一想。

但随即，少年却觉着，自己并不该如此想。

毕竟无论如何，如此思惆、如此作为，都势必会引发另一个自己的更多不快。

“……”

索索觉得自己不是人。

对一个帮了自己这么多，却又不求任何回报的人格；他却是怀着一颗看待麻烦的心，来看待对方……

（……）

他觉得，自己算不上人。

（但是……）

然而，稍一闪念，少年便立刻止住了接下来的念头。

心中所思

心中所想

假如这些都是瞒不过另一个他的，那么，无论他所思所想的任何事，是否是真的以思考的形式表现出来……原则上来说，都一定会被知道。

毕竟

自己仅仅是没有在心里这样说。

可是

却一次次地、一次次地、一次次地，在用怀揣着提防的心……去看待这个…人。

“……”

索索又一次感到头痛了。

但这次并不是因为愁闷。

而只是因为，做错了事却明知被人发现了的那种……说不出，也道不明的味道。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他轻声念着。

没有回应。

甚至也没有回音。

毕竟，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也太轻细了……

……

…………

万般愁苦、万般思绪、乃至万般的敬畏与惊惧。到头来，终究是化作了一声长叹。

索索知道。

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没有秘密可言。

但同样地，他也知道，在自己面前，对方也同样地不会有任何秘密可言。

（我应该早就知道的……）

索索突然想起了在黄沙之地时，他和另一个他交换身体时的那副场景。

然后，他摇摇头，暂时将这些混乱的思绪，重又逐出脑海——他再次整理精神，并重新考虑起，该如何处置这枚金币。

……

（我不会奢求你的谅解。但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

在这之后，经过一番考虑，索索决定要将金币存起来。

（我记得，在任何稍大一点的城市里，应该都有王室设立的银行。）

银行。

和后来的那种专门从事贷款及储蓄业务的金融机构不同。索索所处时代的银行，通常只是由大贵族或王室设立的，基于家族或王族信誉，通过收取定额储蓄金，来获取在国境内任何一处银行，重新取出固定储额的一种业务。

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因为，它的额率很高，嗯……是收取二十分之一、还是二十五分之一来着？

如果可能，索索实在不想将自己的钱存到银行里。毕竟，虽然索菲王室的信誉值得信赖，但一金币的二十分之一，那就是……二十分之一个银币，一般换算起来就是五银币。但在这枚金币具备更高价值的前提下，所需付出的，就势必将更多……

（大概是……十五枚银币。）

走在路上，索索依旧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倒不是没想过，要将金币藏在身上，等到日后回了波罗，再行售卖。

可是，这也会造成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虽然在索菲地区，这种金币价值不菲，但到了波罗这种索菲王权企及不到的边缘地带——一枚有收藏价值的金币，在那里的人们眼中，或许就那么值钱了……

（但如果在这儿，我就可以先兑换三百枚银币，再将二百八十五枚存起来。）

二百八十五枚银币。

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要是能存起来的话，爷爷奶奶见了，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虽说，这笔钱不是我凭自己的能力赚的。但是……它毕竟是钱啊。）

想着想着，索索的步伐，便愈发的快了许多。

……

走入商行，索索将金币交给店员，希望能换个好价钱。

可是，那家伙却明显一副不识货的模样……结果，为了防止被人用一百枚银币随便打发走，索索就找到了他们的老板，且直接报出了五百枚银币的高价…………

“五百？”

商行老板是一个眉目狭长的、貌似憨厚的胖子。

“是的，五百枚。”

说话时，索索稍有些底气不足。

但他好歹识货，也知道，在那些真正的收藏家眼中，这绝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价格。反倒是可以商量、也必须好好商量的价格……大概吧。

（咕呜。）

说到底，这些知识，他毕竟是在书本里看到的。

再加上为了掩人耳目，少年现在使用的，并不是林索索的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孔……

（……）

不过，仔细想来，这好像真的没什么必要。比起索索·茶·艾尔米这样一个谁都不认得的蠢货，反倒是林索索这种强者，要更受人们重视——而且，即便是在林索索刚刚结束一场虽然胜利、却像极了败北的战斗后……作为强者，他也仍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这，是毋庸置疑的。

“……”

而在索索胡思乱想、且暗暗自卑的同时，那个他一直没怎么注意的老板，却突然清了清嗓子：

“五百枚？…咳！咳！！……你的开价，倒也不算贵。”

“！”（惊）

索索猛抬头看去。却见这个老板，正朝着这个自卑的少年微笑：

“但是，你可以保证，这枚金币的确属于你吗？”

“当然！当然！我可以保证！！”

索索的确能够保证。

尽管他拿不出证据，但以他的想法：自己的东西由自己保证，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

而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

在这之后，他仅签下了一张保证书，便从胖老板那儿拿到了满满一袋子的银币。

“我谨保证，该金币属我本人所有，今将该金币卖给商行。成交金五百银，钱货两清，再无…再无纠葛。”

索索将保证书念了一遍。

他认字，爱读书，知道的东西也很多。

保证书上印着金币的正反面，也盖着商行老板收支银币的印章。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直接两清，毫无拖欠。

“……”

临了，索索又检查了一遍，觉着这保证书没任何异样后，就满意地将其递了回去。

“你可看好了？”

接过纸张后，胖老板将之在指间抖了两抖，眼中除了笑意，便是质询似的神情。

兴许，这老板是觉得自己认字，不好骗吧？

索索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同时，右手也攥紧了那个标有商行字样与纹章，同时还被自己细细数了两遍的钱袋。

（他很看重我。）

他眼珠转了一下，可眼角里掩盖不住的，却是满满的笑意与自得。

（他感觉我是个有本事的人，所以，才会让利这么多，想要做长久的买卖。）

没错。

为什么这么简单？其实，事情就这么简单。

书中也写过：经商的最高境界，就是童叟无欺、踏实买卖。由此可见，这个商行老板既然敢在地下世界经营，想来，他决计是个书中常见的“能商”。

“你可看好了。”

见索索笑了半天，老板并没有立刻打搅；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出言提醒道：

“一共五百银，我都放在这袋子里。等你出了门，这桩买卖，就再无争议了。”

“嗯！”

索索有着绝对的信心。

他敢肯定，这枚金币就是个有着收藏价值的，某个大贵族家的专用钱币。

即便卖的再贵，它最多，也只值六七百银币。

换言之，无论如何——且不说自己已判断出金币上的纹章并非出自王室——即便这金币是王室的纹章，能卖出五百银，也已经是他的福气了。

索索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于是乎，当下，他就拽起钱袋，先是提着，然后觉得不妥，就将它藏到了怀里：

“没问题。我看好了！”

如此说过后，他道一声“谢谢”，便走出了这家带给自己以惊喜的商行。

他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