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千战士，现在却只剩下了近两千人。

排除掉半路宰杀的、掉队的、失踪的，剩余的马匹却还有至少五千。

如此浩浩荡荡的军队，在雪原上按理说会留下很深的印迹，但有赖这漫天弥漫的风雪，一切痕迹都会在数个小时里重新隐没、消失在风雪之中。

马儿的食料本该是一个大问题。

长冬时节荒野中只有雪海，而无草地或长草。但这个问题索索在一开始就已经考虑到了——为了应对长冬，各个村落和乡镇的农户们都储备了极大量的草料，那些逃亡的农户注定不可能带着草料一起逃跑，只要能省着点儿，马匹甚至能过得比人还自在。

重新整理队伍后，有的战士将肉干囫囵塞进了嘴巴，也有的战士把从不知哪儿抢来的半边鸡腿随手丢向了雪地。

全员在城外集合，城内则燃起了几乎能将整座城市熏黑的黯淡火光。

当风雪再次到来时，这大火想必会迅速结束吧？

剩下的人、躲起来的人、还活着的人——他们想怎么活、该怎么活，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在握紧美狄亚的手，踩上马镫被她轻轻拽上马时，索索突然想到——我，说不定还真是一个灾星……

“别再离开我了。”美狄亚在他耳畔轻声耳语，索索则稍稍扬起了头。

他仰望着黯淡阴沉宛若盖碗的天空，稍片刻：“希望咱们最后都能活着。”

“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仿佛是突然才记起来一般，美狄亚从旁边的拖载少量食物的马儿身上的跨带里，轻轻挑出了一个由多枚小珠、小石层叠构成的权杖。

她问：“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贵族权杖？”索索讶了一声，他眨眨眼：“这是证明贵族血统的东西，你在哪儿找到的？”

“科纳穆的战利品。”美狄亚用这权杖轻轻敲了敲索索的右肩：“好像是那个老头儿从你们那儿收缴的，咱们杀了他，它就又回来了。”

“……”索索眨了下眼睛。

他小心伸出手去，指尖在简短的前移后，最终碰触到了权杖的中段。

一刹那，整根权杖仿佛内注了一道古语。从索索触碰的位置算起，所有的珠子和“石头”依次迅速亮起了金色的辉光。

“哈？！”他惊了一声，在手指移开的瞬间，权杖又从他指尖移开的位置开始急速熄灭。

最终，它重新化作了一根平平无奇的黯淡的手杖。

“没错，贵族权杖。”索索有点儿懵：“珠子的数量是传承了多少代的证明。这里有……多少颗？”

“至少一百多吧。”美狄亚上移视线：“我也说不准。总之，既然你能让它亮起来，它肯定是你的，对吧？”

“……”

索索重又尝试触碰权杖。

在他将这杖从美狄亚手中接过来之后，所有的光又都再度亮起——从最初的最初，到最后的最后。他小心看向最顶端的那颗，最下面的大约…十数颗，它们都非常普通，似是一枚枚毫无特色可言的石子。但是这些石头又的确如最初的那些大颗珠子一样熠熠地闪烁着光芒……

“血脉。从我最古老的先祖，到我的祖父、父亲。”

或许是如此计算的。

有或许，这枚手杖上已经好久没有安上新的石子的——它上面可能没有父亲、没有祖父，但既然自己将之握在手中能发出如此璀璨的光亮……这就说明，上面的人们必定与自己有一脉延续下来的血缘关系。

毕竟，倘若不是延续性的血脉，这些珠子是不会依次发光的。

联想起当初自己总结索菲为什么会有“贱民”的存在时曾在纸上写下的内容，他便对当前的状况莫名感到可笑——当时，他得出的结论是正是由于贵族权杖的存在，历代高贵的被视为永远高贵，所以人们才会认同历代贫贱无能的理应继续承担贫贱。说到底，这只是一种按血统肆意决定人命运的无妄……

无妄……

“……”索索沉默了。

他小心握紧了手中的权杖。

过会儿，又将之重新塞到了美狄亚怀中。

“怎么，你不想要？”她笑问道。

“放我这里，我担心弄坏。”索索小声道：“还是先继续放回原处吧。这个东西很有用……”

“我一开始拿到时，问他们这玩意儿是什么，有人告诉我是做那回事时往女人下面塞的。”小声在索索耳畔耳语一声后，美狄亚笑着悄悄指向了后面的一人。

“这是贵族权杖，是高贵血统的证明。”他重新强调道。

“是、是，我知道。意思是不是说，从先祖到父辈这样一脉相传的血统？”

“不……有时候，也可能掺杂着女儿。”这般说着，索索抄起自己的权杖试图从中找到蓝色的珠子，但找来找去，他却没能在上面发现蓝珠：“子女的血脉按说都可以，只要是能一脉追溯到某人的，就都能亮。”

“哟，那还真有趣。”美狄亚轻轻抱住了索索的身子：“要是我们也有个这个，是不是就能，也宣扬一下我家族的高贵血统啦？”

这般说过后，她哑然失笑：“反正我自己感觉不可能。部族迁徙时带着那些咚哩咣啷的骨片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再弄个这个，我敢说没人有闲心能这么金贵的把它珍藏着。”

“要是你们能在东方扎下根……”

“咱们。”

这般说着，美狄亚将下巴抵到了索索肩上：“咱们扎下根。”

“……要是咱们在东方扎下根，你可以试着弄一个。虽然最初灌注魔力和制造原石需要花很多钱，但倘若你成了女王陛下，这些钱应该都不算什么。到时候，你可以在底下放一个象征着你——美狄亚的纹章和蓝色珠子，你今后的后代都将为你感到自豪。”

“……”美狄亚坐在索索背后。

索索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只能静静等待她的回复。最后，他的耳畔冷不防被吹了口气：“都怪你，我又想来一发了……”

这般说过后，她揉揉蹭蹭，将索索愈发抱在了怀里：“未来——说到以后，还真是让人期待……成为不朽的人物，拥有不朽的名声，在人们的传颂与传唱声中化作永恒。索索，你说咱俩能活着回去吗？”

“一定会的。”索索劝慰道。

“没错，一定。”美狄亚轻轻离开了他的耳畔。

她双腿紧紧夹着他的大腿，略微一动后，马儿朝短暂平静下来的雪海缓步前进。

“人总是会死的，或者是作为赢家而死，或者是作为失败者去死。”

她声音轻缓：

“我希望成为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