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心子乱罢，甘附余的脚却还是莫名其妙地走到了电话亭，排起了队。

轮到他了，甘附余不得不捻起了电话，终究还是打到了沈书那边的公用电话。甘附余只能打给沈书。

“余子？”

等了好一会，电话里涌来沈书的声音。

听罢，甘附余还是哭了。

他还是把事情告诉了沈书。

沈书说，他不应该那么迁就他弟弟。

这一点，沈书跟甘附余提过好多次了。沈书总是跟甘附余说，甘附余的寿命，短或长，都不亏欠任何人。

但是，甘附余也是个执拗的人。

甘附余最近总是在哭。沈书很担心，便跟甘附余说，他要来帮他教训弟弟。甘附余还没来得擤干鼻涕，沈书便只留一句“立马收拾行李来找他”，便盖上了电话。

甘附余挂上电话后，禁不住颔着头，探起嘴角。嘴角没抬起几毫米，甘附余便抿起嘴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掩盖住自己上撅的嘴角。

从通电话的这一天起，甘附余和沈书的联络便断开了。

沈书偷掉了家里的自行车，轮流换着自行车和公交车，到zj，到甘附余那里去。对于几天后发生的事情，奈何，他赶不赢。

1995年5月9日。

甘附余7点起床，像往常一样，他弄了两碗肉末粉，一碗给自己，一碗给弟弟宏图。

甘附余端着两碗冒着气的份摆到饭桌上，两个碗对着放。紧接着，甘附余又从厨房里拿出两套勺子和筷子来，把勺子分别抵在碗边，筷子放在碗上。

甘附余伸了个懒腰，便朝着甘宏图的房间走去。

甘附余没有敲门，直接打开了门。

门柄一声没发，十分乖巧，被甘附余打开了。

“宏图……”

甘宏图的床上，只留皱巴巴的枕头和空荡荡的被窝。

甘附余并没有惊讶多久，他就估量出自己的弟弟跑郭唯雅的家里去了。他抿着嘴，呼了口气，走到甘宏图的床边，把被子和枕头叠放好，呈严谨的正方形竖立在床头。

甘附余刚一扭头，一堆东撇西歪的书、笔便刺入眼帘。甘附余慢条斯理，走到书桌旁，一个一个，端正它们。

甘附余喜欢收拾，这是一个很安静的过程。

甘附余掩上房门。

房门还是没发一丝声响，一如既往的乖巧，乖巧得身子丝微不倾，乖巧得，正如身上单调的浅橙。

甘附余又一次回到饭桌前，看着两碗满满的粉汤。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夺过在自己对面的碗，一咕噜坐在椅子上，挥起手，舞起嘴来。

吃完两碗粉后，甘附余便拎着餐具走进厨房，一个一个清洗。洗完碗后，甘附余稍微扫了一下地，再把衣服收下、晾上。

甘宏图还没回来。

他吃早饭了吗？甘附余心里思忖着，自己的弟弟大概率并没有吃。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做过早饭，也没买过早饭。4岁以前，是妈妈做的。4岁以后，是自己做的。甘附余一阵担心，没吃早餐，那么早就往外蹦，会不会不够力气？

甘附余舔了舔嘴唇，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捻起了《史记》。

都过九点了，甘宏图还没回来。

而他又想起，甘宏图和郭唯雅曾经约定过，他八点半出发。雅雅已经在走了，宏图没理由在再那里逗留。

甘附余还是担心，连《有虞舜帝》都看不下去，决心去郭唯雅家找他。

隔着几十米，甘附余便看见了郭唯雅家亮绿的常青藤，也就看见了坐在亮绿色前的甘宏图。甘宏图正坐在马路和人行道的一级阶梯上，低垂着头。

常青藤绿得反光，竟把其中的几束白光映到了甘宏图蓝色的睡衣上，像马赛克，恰如其分，把甘宏图睡衣上的星星点点给遮住了。

魆地，甘附余却刹住了脚，一个大转弯，竟掉头走。

甘附余一咕噜快步走到王叔叔的冰棍店里。

“王叔叔，一个绿豆冰棍。”

每次——春、夏天几乎每天，秋天约摸一个星期一次，甘附余都会买冰棍给甘宏图吃，都到王叔叔这里来。

因为甘附余认为，王叔叔的冰棍是最好吃的。甘附余随着爸妈来到zj的第一天，就尝了王叔叔的冰棍，那绿豆，味儿特别浓。不过，那已经是两年前了。自从那天之后，甘附余再也没有吃过，他也不知道味道现在到底变了没有，这得问宏图。

“小余又来买冰棍啊。”

“王叔叔快点！”

“又惹弟弟生气了？”王叔叔笑得见牙不见眼，眉毛跳得高高的。

这是甘附余喜欢王叔叔冰棍的另一个原因——王叔叔总是那么友好。

“还是绿豆？”

甘附余猛地点头，俩脚丫子不停地轮流踏着地面，似乎随时做好了撒腿便走的准备。

其实，甘附余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不是最喜欢绿豆的。但是，每次甘附余买给他，他都一声不吭地吃完。虽然甘附余也想过给甘宏图试试新样式，但是，他怕甘宏图不喜欢。到时候，甘宏图肯定催促着他再去买一个绿豆的，而甘宏图又倔强，没有办法被说服。再买一个不是问题，只是，甘附余怕，混着吃会拉肚子。

“给。”

“谢谢王叔叔——”甘附余夺过绿豆冰棍，撒腿便走。

他背对着王叔叔，道，“钱下次给你。”

“好~”王大米看着那小小的声影，牙肉禁不住也露出来了。

“宏图要冰棍么~”

一拿到冰棍，甘附余马上奔回弟弟的身边。

甘宏图几乎立即抬起了头。

“哥，今天晚上我要穿啥？”

甘宏图咧着嘴角，笑得见牙不见眼。

看见甘宏图的笑容，甘附余的嘴角也顿时敞开来，手里抬着的冰棍，也落下了几厘米。

“穿个马甲吧，上次管伯伯送来的那件，终于可以用得上了。”

“回家换衣服！”

甘宏图魆地整个四肢、躯干都跳了起来。

甘附余吓了一跳，嘴角颤了一下，随即，又咧开。

甘宏图又跳了一下，脚落地之后，便拉着甘附余走。甘附余只好顺着他的力，往郭唯雅家的反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