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华高二了。前几天学校有人来招飞行员，他也跑去参选。成绩和身体都算好的他，最后因为“飞蚊症”被刷下来了。

郁闷了两天，学校组织看《黄浦江故事》，看得他们一群年轻崽儿热血又沸腾起来。建华回来，跑到隔壁何光棍儿吹牛，说着电影里那些让人激愤或激动的情节。何光棍儿恍惚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很想说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甚么。过了没多久，这个初夏的洪水前所未有的来了，洪峰之高，创下纪录。涨水蚊满天飞，细细长长又肥嘟嘟的肚皮，粉腻腻的翅膀，看得人心烦，恨不得点10盘蚊香来通通熏死。

就连嘉陵江都跟着疯狂涨水，看着远处的江面臃涨，“呐个龟儿子黄浦江的电影一放，重庆就涨洪水。”何光棍儿砸着小酒，看着昏黄的江面说道。建华也端个酒杯在旁边，像模像样地同样喝着小酒，熟练的姿态像个小老头。

看过洪水，两人来到铺就好的书桌前，何光棍儿左手放下酒杯，右手提起毛笔，开始继续画自己的月下竹林图，迷蒙的月色已经画好了，挥毫而现的是翩翩静默的竹林。

何光棍儿突然把笔递过去，说：“你来。”

那沉默的孩子也不客气，拿起笔来就下笔。竹叶刀刀有力，如劲风吹过，强烈的青春气息。笔法虽然稚嫩，却衬得何光棍儿的竹叶老气瑟瑟，看得后者心里一阵激赏。

建华一直在何光棍儿这里学画画，没正式拜过师，却得到了最真诚的传授。

对于建华来说，在朝气蓬勃的大环境中，自己的小心思太重，自己生活中不能说出来的东西太多，太多了。骄阳下，容不下的是氤氲水汽，荼靡花香，以及那些关于生活的苦和困。自从林大容走了之后，建华近处的年长男人，就只剩下何光棍儿了。能碰到这样一位长辈，是运气。

而对老何来说，他似乎隐约地知道，自己会一直光棍儿下去，于是对这个孩子，到有了几分特别的亲昵。在厂众眼中，他是一个平庸之极的高个子老男人，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个光棍儿。然而关上门，他在建华的面前，是个极有意思的长者。建华最喜欢看着他喝酒画画，嘴里沾一口酒，手下如神仙布云般飘忽比划着，一个水墨淋漓的世界便一点点出现了。

画画下去，让建华觉得，在这个笔墨纸砚的世界中，自己可以不用显得那么无力，无法帮家里人，扛起那么多忧伤。

想起姨妈的眉头，建华觉得笔都重了起来。

他一向在家里帮姨妈读信，家里所有的远方消息，无法瞒他这个“小孩子”，虽然他已经不小了。姐姐们前几天先后来信。先是林琅，来信汇报和萧峰结婚的事，让郑清茶喜上眉梢，萧峰这样的好孩子终于成为了自己的女婿，虽然搭配不是以前想的那样，却终究是件好事。后来收到林琳的信，这是她离开家以后，第一次写信回来。建华目睹姨妈拿着信等他的模样，远比前一次高兴。打开来念了，到也说的是结婚的事。信中详细地描述了大女婿陈海际的情况。

念完信，郑清茶傻呆呆地一个人坐了半天，建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推推她，说：“大姨，不高兴了？”

郑清茶说：“也不是，就是觉得，这个姓陈的，都可以当她爹了啊。”

建华说是也不好，说不是更不妥，唯有少年老成地叹口气。郑清茶站起来，笑笑，摸着建华的头说：“还是我们建华好，成绩又好，身体又好，也不乱跑。”再将林琳的信对折又对折，放进信封，一起收拣到自己的大衣柜中去了。

几百公里开外，成都的阳光倒是很好。

南音穿着白色的小裙子，被奶奶从学校接回来。一进门看到一双男式的大皮鞋，明显不是爷爷的老布鞋。她跳着跑进去，不顾奶奶在后面喊她换鞋。沙发上，爷爷对面有个白衬衣的背，那是她想了好久的爸爸。小姑娘急急慌慌地扑到那个背上去。

亲昵了半天，想起来问，“妈妈呢？”

“妈妈工作忙，爸爸来看你了呀。”

还好南音丝毫不介意，似乎就是例行一问。在她的生活中，最亲的人就是爷爷奶奶和爸爸，至于妈妈，似乎总少了亲密。

李少行把女儿举高，逗得她哈哈大笑，等他们两叶子停下来，奶奶上前来把女儿的小皮鞋脱下，换上脚底干净的小布鞋。这个男人因为女儿变温柔了太多，对继母微笑着说了一声：“阿姨，辛苦了。”

南音奶奶笑着点点头，然后说：“妹妹，来下来，回家要洗手。”

南音耍赖不干。

李少行亲亲女儿说：“乖，爸爸抱你去洗手，回来给你好东西！”

南音睁大眼睛说：“什么好东西？什么好东西！”

李少行故意板下脸说：“要洗手的乖娃娃才有。”

南音洗完手过来，李少行和他一起打开茶几上的点心盒子，拿一块出来，开心得不得了，马上放嘴巴里舔一下，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以一种壮烈的姿态走到爷爷面前，说：“爷爷先吃！”

那小模样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爷爷摸着她的头说：“乖幺儿，爷爷怕吃糖，给奶奶。”

南音又递给奶奶，奶奶却是拿过来，掰开了一小块，送到南音嘴里：“宝贝儿来吃。”南音学着她的样子，掰一点儿送到奶奶嘴里。

爷俩看着婆孙俩温情一幕。

南音爷爷指着茶几上的纸盒子说：“这点心多少钱一盒？”

“十块。”

“十块？三个？”老爷子显然被震撼了，十块钱一盒的小点心，只有三个。儿子买了两盒来，打开一盒。

南音突然捏了一点儿点心，直接塞到李少行嘴里去，猝不及防的，他闻到那茉莉花馅儿的清香，瞬间充盈了鼻腔。

老爷子靠到沙发上说：“这日子，到底是好了还是不好了啊。”

呼地一阵大风吹狂了窗帘，阴沉沉的天空变黑了，一个霹雳亮起，而后雷声传来。

是哪里，又开始变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