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国大营中军帐内，蹇硕和殷楚面色阴沉，所以使得这里的气氛各外压抑。
而各营的军官们也只好在下面默默祈祷着，希望清点损失的结果能够尽快呈报上来，免得再这样活受罪。
终于，账外传令高喊一声“报~”，随后快步入营。
众人这一下才暗暗松了口气。
只听那传令语气有些慌乱道：“启禀将军，祸…祸事了！除各营伤亡外，后卫营昨晚转移粮草时被一群不明身份的贼军偷去了…五万石粮草，其余军械物资也被劫去了不少，而当时负责押送的军士大部分被刺杀，还有几人失…失踪了…”
账内众人一时大哗，殷楚也是脸色大变。
蹇硕听完之后又眯了眯眼睛。
看来这应该是他每次动杀机的征兆，因为上次他出现这个表情的时候，正是要对张郃发难之时。
果然就听他突然对账外命令道：“来人呐，将后卫营校尉赵冼拿下！”
账外轰然一声应答，之后就冲进来几名身着玄甲的卫兵，都是戍卫京师的常驻军，所以个个训练有素，此次也正是由他们组成了襄国营的中军。
只见这些甲士上来就把白白胖胖的后卫营校尉赵冼一把按倒在地上。
赵冼顿时挣扎着高喊道：“冤枉啊大人，昨夜是东营张校尉遣人来说，让我配合着将粮草物资转移至别处，其余的军士全去协助灭火，属下这才安排了一部分人留守物资之后，带领剩余的人赶赴西营救火了呀，谁曾想…谁曾想竟有人胆大包天偷袭大营啊！”
看着赵冼如待宰肥猪般丑陋的样子，蹇硕皱了皱眉，随即扫了一眼左首站立的张郃，只见他却是眼观鼻，鼻观口，不动声色。
于是冷笑一声，继续道：“朝廷募粮不易，尔等竟然让一伙小小贼寇一夜间劫去五万石，后卫营乃是守卫粮草军械之重要所在，此次损失惨重汝责无旁贷，为正军纪当立即处死，拖出去，斩了！”
“唯！”几名甲士二话不说，拖着赵冼肥硕地身躯就出了大帐。
其余各营的军官见此情形，一时间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尤其是西营校尉朱繇，此事按说正是他西营走火引起的，这次他们西营也损失物资兵员最多，若说追究责任，他应该首当其冲，但不知为何蹇硕竟只字不提，所以他自打一进中军帐就一直惴惴不安，此时更见赵冼被斩，不由得栗生双股，就快尿在裤裆里了。
此时此刻，军官们也才彻底反应过来，这襄国大营真正的老大并不是右路将军殷楚，而是这个洛阳来的监军。
看着身为主帅的殷楚竟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任由属下被一个监军处置，众人不由得纷纷开始为自己今后前途忧虑着，是以他们刚刚松下的一口气此时又提了起来。
殷楚见下面个个没精打采的样子，也大致猜到了众人此时的心境，于是权衡后觉得，若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就再也无法在军中立足了。
所以他作势喝问道：“平日里尔等个个自称军纪严明，到头来呢？遮风避雨的地方都让你们给弄没了，而且连吃的用的也看守不住，还如何指望尔等为国分忧啊？！”
说罢，话锋又一转，先是向蹇硕拱了拱手，然后继续道：“幸有蹇大人奉陛下旨意前来监军，才让我得不至于一错再错，所谓军中无戏言，这有罪就是得罚！大人说得对啊，朝廷募粮不易，哎，你们倒是都给我说说，现在该当如何啊？”
此时哪还有人敢说话，一个个脑袋都快埋进胸甲里了。
殷楚十分尴尬，讪讪地看了一眼蹇硕，见他此时似乎有一搭没一搭地瞟着张郃，于是这老油条顿时又嗅出些味儿来，立马说道：“张校尉，昨夜丢失粮草辎重虽是赵冼失职，但汝当时接的军令乃是协助灭火，谁让你管转移物资的事了？现在既然你管了，那这调度失误之责恐怕也得有个交代吧。”
听到这话，账内其他各营的校尉军司马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张郃，尤其是后卫营的军司马，看张郃的眼神里明显略带一丝幽怨，这下子众人终于找到一个情绪的宣泄点，都恨不得把所有的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张郃心里暗暗冷笑，这种事情越解释越糊涂，现在大家只不过是顺了蹇硕之意才纷纷来为难自己的，目下也只好随机应变了。
于是他迈步出列，说道：“将军，监军大人，五万石粮草可供几千人近一年用度，此地除我左中右三路大军之外，根本没有如此规模的朝廷军队，而昨夜物资丢失这么大动静居然无人上报，我看定是有人串通山贼放火，随后趁我军混乱之时浑水摸鱼！”
蹇硕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休要啰嗦，这与汝之失职有何关系，说了这么多五万石粮食不也是没影吗？”
这次殷楚似乎会错了意，画蛇添足道：“就是，除非汝能追回这五万石粮草，将功抵过，或可饶你一死。”
张郃闻言立即抱拳道：“将军明鉴！末将这就率军歼灭山贼，追回粮草物资，给右路军一个交代！”
蹇硕见话音已落，已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了，于是瞪了殷楚一眼，之后又阴声怪气道：“汝要带多少人啊？西营昨夜已损失过半，其余各营也均有伤亡，如全给你带去了，那山匪若再次偷袭我军营可如何是好？”
张郃无视蹇硕的话，对殷楚道：“将军，末将只带本部兵马前去即可。”
不待殷楚回答，蹇硕又道：“哼，将军莫忘了咱家此行前来所为何事，汝虽莽撞，可咱家清楚着呢，你说贼匪势大，那么万一你人手不足，剿贼不成反被贼剿，到时候朝廷的脸面何在？哼，我看呐，咱家还是自带中军在你后面压阵吧。”
殷楚立刻拍马道：“哎呀呀！主簿何在？以我之名义向陛下上奏，赵冼守卫不力，通敌卖国，幸得监军大人明察秋毫将其正法，随后大人于阵前不畏艰险，身先士卒，以少许物资为饵引贼人出击，随后包抄围歼，可谓智勇双全，当为我军之典范！”
吩咐完，他又是一脸谄笑地对蹇硕讨好道：“下官这般处置，蹇大人满意否？”
蹇硕皮笑肉不笑道：“哟，殷将军说得哪里话，吾不过监军耳，辅助大人剿匪才是本职呐，一应事宜呀，自然还是大人做主。”
殷楚赶紧拜道：“既如此，下官就恭祝监军马到功成！”
…….
在中军议事的同时，东营账内司马懿判断张二哥去向的那句话也是让众人为之一惊，尤其是吉本和樊阿二人，他们和张二哥素有交情，从主观上来讲他们是不愿意相信司马懿所说的，但他们越是冷静思考，觉得小师弟的判断越是最有可能。
华佗听完不置可否，缕着胡须道：“仲达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据我推测，张二哥应该没有受到大火殃及，否则张校尉早就将实情告知我等，也不必留我等在此盘桓了。”
樊阿不解道：“那…张二哥能去哪呢？”
华佗起身看了一眼账外道：“咱们也不必瞎猜了，答案应该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朝账外望去，只见外面一阵人喊马嘶，传令兵不停地在各营帐往来穿梭，士卒们也都纷纷绰着兵器，迅速列队集结，一副即将出征的意思，而张郃正带着两名亲兵从人群中向华佗师徒这边走来。
见了华佗师徒后，张郃也不啰嗦，伸手抱拳道：“几位久等了，据可靠消息，张二已被山匪所俘，目下我军正要进山剿匪，尔等还是在这里等上两天，待我肃清匪患之后立即将人送来。”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华佗赶紧拦住他说道：“张将军请留步！那张二哥生性体弱，本就患病未愈，目下又为贼人掳去，恐怕凶多吉少，即便成功见到了人，也应立即加以诊治方可保住性命，是以在下请求与将军同往！”
张郃头也不回，一摆手道：“不必了，军机大事岂容儿戏，况且尔等寻常百姓那受得了这行军之苦，告辞！”
这时，华佗从怀里拿出一物道：“将军可识得否？”
张郃虽有些不耐，但还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惊道：“五行观木门祭酒令？！你…你是华佗先生？”
华佗点点头回道：“正是。”
张郃赶忙回身行礼：“久闻先生大名却未尝一见，今驾临至此晚生却又眼拙了，失敬失敬！”
华佗摆手道：“将军不必客气，这是在下几名不成器的劣徒，我想他们也可助将军一臂之力。”
说罢，吉本带着两位师弟也见了礼。
这时张郃又迟疑道：“华先生虽医术高明，但您终究不擅武事，是以在乱军中晚生无法照顾周全啊。”
华佗呵呵一笑，道了声：“看招！”
只见他出手如电，一下子就搭在了张郃的小臂。
张郃大惊，但他反应迅速，另一只手马上将其拨开，随即又一脚瞪来。
华佗腰间一拧避开这一脚，不退反进，再次出手按住了张郃的小臂。
张郃立刻反手也拿住华佗的手臂，同时另一只手抢攻华佗的肩膀。
华佗肩一沉，绕到了张郃身侧拿另一只肩膀一靠，将张郃推了出去。
张郃被推出几步之后，忽觉背后生风，于是转身虚晃一招，同时另一只手呈钳子形状直取华佗咽喉，乃一招巧妙的反守为攻。
哪知华佗反应也很快，先是出手拿住了张郃虚晃一招的手臂，同时迅速地用另一只手看准来势，在张郃即将掐住自己喉咙的前一刻握住了他的手掌，从而护住了咽喉。
两人瞬息之间过了数招，到此刻方不分胜负地僵持在了那里。
只见华佗先松开了抓着张郃的手，道了声：“将军好武艺！”
张郃见状也撤了招，抱拳道：“华祭酒名不虚传，晚生佩服！”
二人随即相视一笑。
他现在见到了华佗的身手后，已知自己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恐怕连他的徒弟只怕也比自己手下的军士要强很多，是以他再次行礼道：“既然五行观业艺如此了得，那么就烦劳诸位与我同往了，请！”
旋即，华佗转身对几个徒弟说道：“吉本，汝随我同去，樊阿，你留下来照顾师弟，我等去去便来。”
樊阿关切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还请师父和师兄多加小心！”
司马懿确实对战场厮杀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不感兴趣，华佗的师命倒是合了他的心意，于是也赶紧应和道：“弟子谨遵师命，盼师父和师兄早日归来。”
就这样，张郃命人给华佗师徒配了两匹战马，随后点齐了东营的军士物资，就此带队开拔了。
队伍出了大营之后又行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前部已距太行山不足十里。
吉本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队伍，想了想之后问道：“将军，为何东营的兵马只有四五百人？似乎并非一营人马之建制。”
张郃有点意外：“哦？吉先生也懂我朝军制？”
吉本笑道：“哈哈，略知一二罢了。”
张郃点点头道：“吉先生说得对，不过先生既知我朝军制，当知目下各州郡已无正卒，每逢战事除了洛阳北军五校有兵可派之外，其余地方上只能在当地临时募兵。但近来冀州连年灾荒，百姓纷纷背井离乡，这里已经可说是无兵可用了。此次为激励百姓，军饷规格是按军一级向下发放的，是以襄国营的建制也一律按军以下设置。怎奈临时征辟的人数还是有限，所以我虽被拜为校尉，实际麾下只有两曲左右的人马。”说罢张郃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华佗闻言思索道：“一曲为二百人，军候将之，一部有千人，校尉将之。张将军部曲虽未满编，但我观后面那一营的兵马似乎足有近千人啊。”
张郃闻言也看了看队伍后方的蹇硕军，叹了口气道：“那是监军蹇硕的部曲，都是从洛阳的北军五校和黎阳三河骑士中抽调的，不仅训练有素，而且装备精良，在襄国营中也是兵员占优，这也是能他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原因之一啊…”
吉本性子比较耿直，闻言顿时不满道：“日间观这蹇硕言行，定是陛下身边的宦官之流，这等小人只会鼓噪弄权，右路将军难道不管不顾吗？！”
张郃回道：“嘿，这襄国营看似是右路将军殷楚为帅，实际上做主的却是他…”
这话倒是让华佗师徒着实吃了一惊，张郃解释道：“此次围剿山匪三路大军中，除我右路军之外，刺史大人为领中路将军，魏郡太守辛彻为左路将军，三军都设有洛阳来的宦官做监军，作为陛下的亲信来监视各路主帅，所以就算刺史大人也不敢得罪，态度也甚为暧昧，更何况殷楚只是赵王麾下的尉官，无甚实权，此次出兵恐怕他还想着讨好监军，以期在洛阳能有个靠山呢。”
吉本愤然道：“堂堂国之重器，怎可任由不知武略者把持，陛下是糊涂了吗？”
张郃看了四周一眼说道：“吉先生慎言，现在您虽身处我军营之中，但只怕还是会隔墙有耳呀。”
吉本身为五行观亲传弟子，脑子绝对够用，方才一时激愤不过是因为性格过于耿直罢了，所以张郃一言之下他马上就冷静了下来，无奈地叹气道：“是在下失言了。”
此时，一名传令从队伍前方快马而来，对张郃行礼道：“校尉大人，前部人马已到指定位置，军候请大人示下。”
襄国东营一共分为前、后两个部曲，各有二百人，张郃身边的卫队又有八十人，此次张郃命前部开路，自己带剩余人马从后接应，这时他们已到了张郃指定的地点等候着张郃下一步的军令。
只见张郃望了望四周的地形，向南一指道：“命前部人马驻扎在?水以北十里，营前多设拒马箭楼。”
“唯！”传令兵得令之后一骑绝尘而去。
望着传令的背影，张郃迅速伸出手命令道：“全军停止行进，速传军司马前来见我！”
不一会儿，只见来人是个身长八尺，皮肤黝黑的年轻壮汉，名唤王成，算是张郃军的二把手，从他得讯之后不到几弹指便到了这里来看，此人骑术也算精湛。
张郃吩咐道：“你去后部曲传令，让他们往南距前部军营五里处驻扎，我率卫队一会儿也到后部驻扎。”
王成抱拳道：“得令！”
“等等…”张郃想了想又道，“传令后，你再将我军行止报于后面的监军知晓，至于他们怎么做就由他们去吧。”
不得不说张郃能在短短时间内将一帮临时征召的民夫训练成这样，确实已经很难得了。
而且当华佗一行人随张郃卫队到了驻扎地时，营盘的样子已经初具规模，张郃下了马之后就直接走进了帅帐。
进来后，张郃便传唤了前后两部军候以及卫队队长。
约莫有个一盏茶的功夫后，除了王成去了蹇硕那里未归之外，其他军官都已在营帐内集合。
东营军第一次军议就此开始了…
只见张郃坐在胡床上，将怀中一张白绢布取出来后铺在了帅案上。
招呼了一声之后，众人都围在了他身边齐刷刷的盯着绢布上临时画的地形图。
张郃指了指绢布上标注着山峦林木的地方说道：“前些日子我亲自率人探查过这附近的地形，你们看，咱们正对面的是二道岭和马峪之间的山口，贼匪定然就在山口后面的?水泉边，可谓易守难攻，况且我们此次不得已仓促出兵，已迫使我军身处山脚下低洼处，早早暴露了行迹，想来贼军更是有所防范，诸位看看可有什么破敌良策？尽管道来。”
吉本摇头道：“目前山匪人数众多且兼具地理优势，对我军十分不利，确实难办啊…”
其他军官也是这个意思，纷纷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时，王成匆匆赶来。
张郃笑道：“哈哈，破敌良策有了。”
众人均是疑惑不解。
只听张郃继续道：“王成，监军如何说的？”
“监军说，不知校尉为何忽然止步不前，提醒大人尽快进击，以免贻误军机，他会在咱们身后十里处驻扎，随时督促我们。”
张郃冷笑一声道：“呵呵，让他拭目以待吧，对了，你把近期与我一起巡查的结果告知大家吧。”
“唯！”王成抱拳道，“这几日，我与校尉大人早晚巡视?水，发现河岸边出现贼军取水的痕迹，看起来大致有三百来人的样子，而且多为夜间视野不足时悄然行事的。”
张郃点了点头，用手指敲着帅案道：“嗯，这只能说明贼军的水源不足了。”
这时，前部军候质疑道：“不可能啊，贼军劫去我五万石粮食，是以先前推测其规模最多也就两三千人吧，如何会缺水？”
张郃摇头道：“你错了，劫走那五万石粮食是为了给新增的贼军补给而非山中本来驻扎的那些。”
“何以见得？”军后不解道。
张郃又指了指地图上山峦的南部，说道：“灭火的第二天早晨我就收到军报，左路军已击溃涉县一带的山匪，而武安的山匪也败给了中路军的刺史大人，是以到了今日，这两路的败兵应该已进驻襄国这边的贼巢了，所以兵员一增加，山上的泉水就不足饮用了，而他们只能涉险下山来取水，五万石粮食同时也说明了这些败兵大致上共有两千多人，是以咱们现在面对的敌人已有四千人左右，敌八倍于我！”
“这可如何是好…”
“敌军也太多了吧…”
“这仗还能打吗？”
……
霎时间，众人士气低落，似乎已没有了信心。
华佗倒是阅历丰富，见张郃丝毫没有众人那般紧张慌乱的样子，于是问道：“将军既有良策就不要再吊我等的胃口了，快快道来，然后下令歼敌吧！”
张郃笑道：“先生教训得是。”
随即他表情一正，起身命令道：“众将听令！”
“在！”众人闻言顿时精神一振，分列两边等候调遣。
就这样，一个以一敌八的剿匪计划就此诞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