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已是阳光明媚，宛如盛夏午后的艳阳，光线有些刺眼，刹那间给人时光混乱的错觉。又昏昏沉沉闭上眼，昨夜浅浅的梦袭上心头，一时是在英国的那个家，商誉勋抱着欢欢站在爬满门廊的蔷薇花下，他凑在欢欢耳边呢喃着什么，欢欢则朝我招着她稚嫩的小手，微笑如花，花落朵朵。一时又是他抱着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开，四周是暗淡的，他们的背影却很长很长，仿佛伸手即是，却怎么也到不了他们身边。我蓦地惊醒，环视房间里空空的，才猛然记起商誉勋昨晚把女儿抱走了。平日都是在欢欢和商誉勋的嬉闹声中醒来，嫌他们吵，此刻却觉得心里凉凉的，这是我第一个没有和欢欢在一起的夜晚，准确来说，还有商誉勋。
刚想起床，电话响了，我一看是乐乐的，忙接了起来。那边乐乐的声音是有些压低的，“喂，淳熙，你怎么回事，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哦，没有，昨天刚回来的，这边有点事，回的很急，就忘了跟你说了。”
她的声音更低了，“淳熙，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刚才商誉勋带着欢欢来我家了，现在就在客厅里和羽臣玩呢。”
“什么，他们在你们家？！”
“嗯，我刚才开门的时候都愣住了。虽然商誉勋说是你有点不舒服，欢欢又吵着要见真的羽臣哥哥，你才让他一个人带欢欢来。可是我看他的神情总觉得有些不对，而且我知道你再怎么样也会事先给我打电话的。你们两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愣了愣没有说话，又听乐乐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因为商柏言？他联系到你了，还是你们已经见过了？”
“商柏言？”这两年来，所有的人都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三个字，包括董乐。听她的口气，分明是知道些什么事。“乐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有事没告诉我，是不是？”
“对不起，淳熙，我没有告诉你，其实商柏言他，一直在找你。两年前你突然跟商誉勋离开的后，他经常来问我知不知道你的下落。那时候商柏言爸爸跟他脱离父子关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每次来找我时人都很憔悴，看上去过的也很落魄。那时候我也没有你的消息，渐渐地他或许是灰心了，也就不来了。后来我听李睿说他在办自己的事业，可由于资金问题经常受挫。再后来好像说那个我们以前的大学同学，就是经常和商柏言在一起家里也很有钱的柳子瑜投资给他开公司，条件是要他和她结婚，最后他又离开了。李睿说他也给商柏言介绍过一个大客户，不过签合约的时候他人不见了，后来才知道是不知道又从哪儿听到关于你的下落去找你了。结果客户很生气，生意黄了，他也就再没有出现了，连李睿在商场上特意留心着也没再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淳熙，对不起，本来你第一次联系我的时候就想告诉你这件事，但听到你说你和商誉勋生了欢欢，我就没有提了。起初每次见到他来找我却打听不到你时落寞的神情我都很心酸，总希望你们俩还能像电视剧上演的会有什么奇迹。可自从知道你生了欢欢，我突然又不想他再找到你，我也当了妈妈，我明白做妈妈的心情。你和商誉勋有了欢欢，就注定你和商柏言已经没有未来了，又何必再见面徒添伤感？”
我闭上眼忍回盘旋的泪，“乐乐，别说了，你帮我留住欢欢和商誉勋，我马上就来你家。”
开车在这座阔别了两年多的城市，往昔的时光，掩埋的情愫，曾经的恋结，都在纷纷倒退着的车、行人和建筑中隐隐重现。就如倾城之恋一样，每一座城市，都有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都是一些人心中一段难解的情节。正恍神间，前面分叉路口突然一辆车冲出来撞在防护栏上，我急忙踩了刹车。刚下过雪的路很湿滑，即使踩了刹车还是向前滑行了好长一段后撞上了对方的车。
人被重重甩了一下，我回过神来看了看，还好及时打了方向盘只是撞在那辆车后备箱的位置，看样子并不严重。不过车头撞得有点厉害，防护栏都变形了。我连忙下了车跑过去敲驾驶室的窗户询问情况，敲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我担心地打开车门，瞬间被按了下去，浓浓遮眼的黑暗，劈头盖脸一场窒息的吻，顿觉星夜旋转的迷离。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亲吻，跟三年前商柏言在酒店找到我的时候好像好像。
过了好久我才挣开他走向自己的车，又被拉住。“不回头看看我吗？刚才如果撞得狠一点，可能就是永别了。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真的永别了，真的，不见我最后一面吗？”
我回头，他戴着墨镜，唯一清晰的还是他那样的微笑。明明应该是物是人非才对，明明应该是纵使在人群中擦肩而过，也只是匆匆一瞥然后暗自叹息而已，为什么还要有这样的微笑？难道是在告诉我们，尽管时转物移，可还有些人尚未变。那变的又是什么，不然为什么许多事，就不能再宛如当初了呢？
由于是单行道，后面已经堵上了很长一段车队，探头张望的车主们看情况不严重，都按喇叭催我们把车先开走。听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商柏言看着我笑道，“熙儿，敢不敢跟我疯一次？”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拉上我的手跑开，一边跑一边大笑，我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他停下的时候我已累的没有知觉，只知道他松开我时，我整个人都不禁软了下来，又被他抱住一起跌跌撞撞躺在了沙发上。
我们都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在彼此耳边深深喘息着，过了好久我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真是疯了。我们的车，还在那里，会被拖走的。”
“没关系，反正我的车已经撞坏了我也不会再要了，至于商家，更是不会稀罕。”商柏言压在我身上，捧着我的脸深深逼视着我笑道，“我就知道你敢，因为你是我的熙儿。大学的时候你敢拿自己的幸福去赌我飘渺的爱情，和沈濯分开的时候你敢拿一生的时间去纪念你和他逝去的回忆，我知道虽然你什么都不说，可你什么都敢。熙儿，我就是喜欢你骨子里这份默默的倔强和果敢。”说话间，不时唇的触碰，商柏言的手已经滑到我的腰上，他的语气和身体，充满了久别后的热切和蠢蠢欲动。
我迟疑着，躲避开他的亲吻，“不，我不敢，你别逼我了，我早已什么都不敢。”
“那你为什么就敢离开我呢，你知不知道我随时可能会死的！”我看着他，深情的目光隐泪，我感到自己又一如往昔般瞬间软了下来，缓缓闭上眼，从接受到迎合他的吻。窗外明朗的白日，仿佛又陡然卷起了大雪。
商柏言搂着我，我枕在他肩头，熙言石挂在胸口突兀的锁骨上，他瘦了，瘦得让人不忍心。他一定，是吃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於淳熙，我恨你，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恨你。”他握着我的手，声音里浸满了无力的悲伤。
我贴紧他呢喃道，“对不起。”
他吻着我的额头，“我恨你为什么这么傻，就算我去坐牢，就算是十年二十年的分别，你也可以经常来看我，我也可以在出来后永远陪着你和我们的慕欢不分开。一切总会有个尽头，再怎么样都比我这几年独自漂泊情无所托，心无所依要好太多！熙儿，回到我身边吧，其实昨天在医院我就看见你了，你和他在一起，但你不快乐。”
泪水在眼中晕开，怪不得，昨天在医院的时候，我曾那么强烈地感觉到商柏言的气息。我哽咽道，“商柏言，不是我们的慕欢，欢欢不是我们的孩子。我给她取名慕欢，只不过是一种纪念，纪念那个，跟我们无缘的慕欢。”
他匆匆打断并紧紧抱住我，“不重要，那并不重要，只要是你的孩子，就也是们的孩子。慕熙是，慕欢也是。淳熙，你相信我，我也会很爱很爱欢欢的，像爱你一样那么爱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我感动地看着商柏言，想起商誉勋昨晚说的话。如果我要离开，就势必要放弃欢欢，没有转圜的余地。“可是，欢欢很爱商誉勋，在她心里，没有人能取代她爸爸，连我也不行。”
他的眼神有些颤动，又强颜笑道，“先，先不说这个了。熙儿，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让我陪你过生日好不好？我记得以往你的生日也经常会下雪，我希望你今年的这个生日也会下，因为真的很美。熙儿，你知道吗，雪天出生的你，身上有跟雪一样的味道，干净，很干净。干净的，就算让人在你身边死去，也不会有丝毫恐惧。”
我难过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商柏言，对不起，现在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欢欢的生日和我在同一天，每年商誉勋都会陪着我们一起过。对不起，真的，不要再对我抱有任何期望，也不要再对我们抱有任何期望，现在的我什么都给不起你。”
“不要说这种话，熙儿，我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你说这种话。”商柏言捧起我的脸，痛苦地皱紧眉头，“如果真的给不起，那就努力改变现实去给啊，明明知道你是我最在乎的人，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伤害我？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才是真的一无所有，没有你，没有家，没有钱，甚至连我妈留给我的晚阳苑都没有了。那时候的我，才是真的失无所失！可我知道我必须振作，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在你回来的时候给你你想要的还有那些你不在乎的一切。现在我又什么都有了，有钱，有地位，还买回了我们的晚阳苑。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失而复得，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我的心一如当初从来没有变过，淳熙，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你给我一个有你的家！”
我们紧紧相拥着，商柏言在我颈间流下温湿的泪，渗入肌肤凝成了血液载不动的痛楚。商柏言，我也很爱很爱你，可爱毕竟不会是一个人的全部啊，我现在有我应尽的责任，我有一个更珍贵的小生命要去守护。
“有我，要怎么有我？我已经有家了，成为别人的家人了。商柏言，不要再骗自己了，你明明看到我脖子上的熙言石不见了你都不问，你到底要骗自己到什么地步？我们的熙言石没了，我保不住它，就跟保不住我们的爱情一样。”
他急了，“熙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就算你的熙言石不见了，可是我的还在啊！”
“那只能说明你还是你，我却不是我了。”我毅然打断他，看着他忍住泪强自冷静，“商柏言，你把我想的太好了，两年前我跟商誉勋离开，不只是因为不忍心看你坐牢，更是因为我无法原谅你，不知道该怎样再去面对你。其实就算那时候没有跟商誉勋走，我想我也不会再重新接受你的。离开，不过是我为了要更彻底地斩断我和你的一切，是我太累了，不想我们之间再有任何退路。商柏言，十几年的纠缠，难道你还看不清，我跟你，只能是情深缘浅吗？！不要再等我了，人生不过百年，幕起幕落而已。而我们的帷幕，早已起落错了……”
我站在乐乐家门口，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在我离开时商柏言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中悲痛着。门一开，我听到里面有小孩子的哭声。乐乐看到我像得了救星似的急忙说道，“淳熙，你可终于来了。你也真的是，不早就说到吗，你看现在天都快黑了。欢欢都在这里哭了半多小时了，我们怎么哄都没用。”
我连忙走进屋，“商誉勋呢，他不在吗？”
“不知道，接了个电话就托我照顾欢欢自己急急忙忙走了。欢欢和羽臣本来玩的挺好，可过了很久都不见你们来，就哭着要找你们。”
进了客厅，只见欢欢坐在地毯上嚎啕大哭，小脸胀得通红通红，羽臣则坐在一旁安静地牵着妹妹的手。我忙抱起她拭着她满脸的泪哄道，“宝贝，怎么了，不哭不哭，妈妈来了。”
欢欢睁开泫湿的泪眼，看到是我忙搂紧我的脖子，边喊妈妈边哭，趴在我肩头过了好久才渐渐止了哭，又抹抹泪下去找小羽臣玩去了。我看着他们笑道，“乐乐，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乐乐摇了摇头嗔道，“麻烦倒说不上，只是这次你也太不靠谱了吧。我特意留住商誉勋说你也要来，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吃午饭的时候我们都在等你，等了好久你都没来，我们都很尴尬。倒是商誉勋一直打圆场劝我们先吃，说你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你也是的，有事来不了也该先打个电话别让我们担心啊。”
“真对不起，我刚才来的路上撞车了，手机和包包都丢在车上。当时太慌了，就忘了给你们打电话。”我低下了头，不敢看乐乐的眼睛。
“什么，撞车了，严不严重？！”她紧张地拉过我的手反复看，“看你的样子应该没受伤，那是你撞伤了人吗？”
“没事的，乐乐，别紧张，都处理好了。具体的我下次再跟你解释，我要先回家了。我想，商誉勋应该是知道我撞车的事去找我了。”他是车主，警察要通知他太容易了。
“要不，在我这儿打个电话叫商誉勋来接你好了。刚好下午凯宁单位有事把车开走了，不然可以叫他送你。”乐乐拿起电话递给我，“天都黑了，你又带着欢欢我不放心，还是叫他来接你吧。”
我接过电话，按了几个号码，突然发现我根本就不记得。如果说现在都用手机不记得号码很正常，可若那个人在你心中是重要的，你自然会记得。
这时欢欢跑过来仰头问道，“妈妈，是给爸爸打电话吗？我来我来。”她噼里啪啦按下一串号码，旋即笑靥如花娇滴滴地说，“爸爸，爸爸，妈妈来了，你来羽臣哥哥家接我们回家，要快点啊。么么。”每次挂电话前，欢欢都会和商誉勋先甜蜜地亲两口。
“欢欢真能干啊，这么小就会给爸爸打电话了。”乐乐边摸摸她的头夸她边看着我，我避开，刹那间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商誉勋来乐乐家接了我们后，带我们去一家西餐厅吃了晚饭，一路上连看都不看我，把我当空气一样无视的很彻底。我的心紧张起来，他一定是都知道了，白天的事闹的太大，根本就不可能瞒他什么。但瞒不住又能怎样，我和商誉勋连那层伪装的和平，都已在昨天撕破了。回到家，他又忙着给欢欢洗澡然后上床讲故事，两个人说说笑笑。我看着他们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便拿衣服进浴室洗澡。
我在哗哗的水声中失声痛哭，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滑落。挥剑斩情根，原来真的很痛，而伤害自己深爱的人，更是心痛难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止了声，想到可能是商誉勋要用浴室。“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好了。”我连忙冲掉身上的沐浴露，蓦地看到自己大腿根有几块鲜红的印记。
门开了，商誉勋就这样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顿时慌了，急忙拿浴巾遮住身体。
“不用遮了，遮不住的，我就是闭上眼都能想出你干了什么事！”他说着脱掉衣服，走进淋浴房，我被他逼着一步步退到墙上。他死死盯着我，指尖从我脸上滑过的时候，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你知道是什么出卖了你吗？是你身上的味道。我从你怀里接过欢欢的时候就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不干净了。”
我愕然，他，竟然说出跟商柏言一样的话。我有些惊慌失措推开他向外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累了一天了，你也洗洗早点睡吧。”
“累？今天他是让你有多累？”商誉勋狠狠拽过我撞到墙上，眼里全是喷发的怒意，“你就那么需要男人吗，你不是在我面前装的跟圣女一样吗？是我的错，是我把你看得太纯了，是我一直太迁就你了没有喂饱你，不然也不会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使我这么颜面扫地！你不知道下午接到电话说你撞车了我有多担心，很幸运，你没事，可接着我就被告诉我的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还在那上演了场世纪之吻，这该是多浪漫啊。於淳熙，我对你好你看不见吗，我对你掏心掏肺你看不见吗？为什么我在这头低声下气挖空心思想办法挽回我昨晚说的气话，那头你却在跟别的男人缠绵？虽然我们还没有举行婚礼，可我们已经登记了，能不能，请你对那一纸婚书有最起码的尊重和忠诚？！你知不知道你们走后有人叫来了记者，说要报导一下你们这种肇事逃逸妨碍交通道德败坏的人，还有人刚好拍下了你们在车里那一场激战。要不是我及时派人去解决，明天你们两个就成为街头巷尾的美谈了！他商柏言是戴着墨镜认不出来，可你要我们一家人今后怎么做人！”
“你别说了，不要再说了，就当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这样可以吗，可以吗？！”我也大声朝他吼道泪如泉涌，“我也不想的，可我没有办法啊，我还能怎么做。你说你爱我，难道你就不能以你对我的爱，去体谅我和商柏言的心吗？”
沉默了好久，商誉勋突然牢牢揽住我的腰吻上我，声音异常温柔，“小熙，我们怎么开始的，就让我们怎么结束吧。”（未完待续）